趋向“沙发音乐”

法国新浪潮乐队成员

如果不是快乐小分队（Joy Division）熟悉的歌词，多数人会将新浪潮（Nouvelle Vague）这支乐队的专辑理解成一张简单的沙发音乐合辑。事实上，当新浪潮在2004年发行第一张专辑的时候，就招致了法国乐评界的争议：有人将它称作是结合了复古摇滚和现代流行的上乘之作，而另一派声音则评论他们只是出了一张玩弄翻唱的睡前摇篮曲。

新浪潮乐队的音乐像是一种复古的思潮，以一种清新的手段重释了后朋克时期的忧伤和反抗，用新与旧的碰撞，让那些曾经叛逆的摇滚青年感到惊讶。马克科林（Marc Collin）和奥利佛李鲍克斯（Olivier Libaux）是新浪潮乐队的创始人，在上世纪90年代时，他们的职业是电影、广告、戏剧的配乐师，二人都亲身经历了80年代后朋克时代的音乐洗礼，马克说自己曾经在Depeche Mode和Cure乐队的现场演出中感受着当时的音乐给年轻人带来的震撼与慰藉感。“出生在‘五月风暴’时期的一代法国人对于音乐格外敏感，我们一直在制作或是唱着和自己的过去有关的音乐。”

“乐队成立最初时，我和马克并不想限定音乐的风格，当时巴萨诺瓦（BossaNova）在欧洲流行了好一阵儿，很多法国的爵士歌手都在90年代尝试了这样的唱法，当我们决定做这样一张专辑时，已是巴萨诺瓦的末班车了。”2003年，马克和奥利佛在巴黎的地下工作室里开始录音的时候，二人最初的构想是做些“舒服的音乐”，奥利佛说，“当时音乐创作环境显然已经不像90年代那样需要给歌曲赋予太多凝重的含义了。”

奥利佛觉得巴萨诺瓦的构成相对直接，属于“容易听”的范畴。巴萨诺瓦是葡萄牙语，在巴西是对新形态的描述，作为一种音乐，它的诞生时间可以追溯到1958年，它融合了巴西的桑巴舞曲和美国酷派爵士（Cool Jazz），听起来简洁轻快。1962年，查理伯德（Charlie Byrd）在白宫举办的南美巡回演出后说服了斯坦盖茨（Sten Getz）与之录制了一张名为《爵士桑巴》（Jazz Samba）的唱片，此后这种新的爵士流派才从北美一路走向欧洲，它也曾经堕落，却在80年代末期随着一股复古的浪潮再次成为主流。奥利佛说：“我喜欢巴萨诺瓦复杂的结构、乐器的音阶及和弦转换的方式变幻莫测，因此我们的乐队也用了这种音乐的法文名字来命名。”

新浪潮的第一张专辑的大多数歌曲是在致敬80年代的后朋克音乐，这些翻唱仍旧是他们在全球巡演时的固定曲目。“今天很多知名的法国音乐人都是在这一时期成长起来的。”马克说，“80年代，激进的音乐开始消退，商业化的出现让很多人走向独立和反叛，这在80年代的法国流行歌曲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自由’电台和那些早已存在多年的老电台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我清晰地记得，1983年激光唱碟问世后，便彻底埋葬了老式的黑胶唱片。”“80年代的大众音乐是干涩的，朋克运动退潮，重金属刚刚出现，流行音乐变得口水，电子乐开始被跳舞音乐取代，成为仅供人跳舞的娱乐音乐。当后朋克逐渐流行起来的时候，它变成了彼时年轻人标新立异的态度，似乎每个少年都想和New Order、Bauhaus、Echo & The Bunnymen这样特立独行的音乐扯上些关系。”奥利佛说，“法国本土音乐在这一时期有点难生存，整个80年代似乎是一段认真聆听的岁月。”

新浪潮乐队与中国歌手袁娅维（右二）在上海艾美酒店演出现场

90年代，马克和奥利佛都开始了自己的音乐道路，当时的马克已经开始为格雷厄姆矫特（Graham Guit）的电影配乐，奥利佛也录制过几张音乐专辑。在他们回忆中，90年代是值得怀念的岁月，它奠定了之后法国音乐调子。“90年代法国歌坛的一大特点是流派众多，我最喜欢的歌手之一甘斯布（Gainsbourg）离别人世，老年的特雷内（Trenet）也于90年代重新在舞台闪光，带有阿尔及利亚风格的歌曲在90年代的法国歌坛上也很有市场，法国人似乎突然拥有了音乐。”马克说，“90年代后，法国音乐进入了新的领域，空气（Air）、蠢朋克（Daft Punk）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并且开始把法国的声音推向海外，他们的歌被英美人称作是法式触碰（French Touch），新浪潮的声音元素积累大多来自这一时期，我们在制作音乐时仍保留着当时创作的习惯和传统。”

在奥利佛看来，新浪潮的名字总带着一点文化含义。“新浪潮是一个紧随于朋克摇滚之后的涵盖面极广的音乐名词，后朋克是艺术性的、复杂的、充满挑战性的。而新浪潮则属于流行音乐，纯粹而简单。我们希望用这种清新的声音重新演绎我们所经历的那个年代。”他说，“最初我们并不确定这样的音乐会不会流行起来，凭我们对于音乐的判断，我认为女声演唱会带来更大的反差，最终这种反差成为乐队的噱头。”

“听音乐的方式变了。音乐家与听众曾有一种默契——制作者在音乐中融入识别度较高的音色和编曲方式。听众也会很认真地收听内容。今天，当你出门所携带的音乐数量不再是一张CD，而是1000首歌的时候，这些音乐内容统统沦为背景音乐。”奥利佛认为，过去的音乐更具有诗意，“音乐的前奏是最好的例子，过去的音乐家喜欢用单一乐器制作简单好记的前奏；今天的前奏音色听起来个性十足，却如泛滥的数码产品一样没有情感和特色。凡经历过那个时期的音乐人不得不承认今天的互联网和年轻音乐家颠覆了创作的方式，电脑让音乐变得简单，新的音乐正在走向两个极端——如背景音乐易懂，或具有艺术性。”“新浪潮似乎处于两者之间，原作品本身具有较高的艺术性，而我们则是把它制作成易听的版本。”马克补充道。

“音乐种类的识别度像是在弱化。”马克继续说道，“当我们在网络上看到一首新的音乐作品时，已经很难再辨别它的出处，年轻人有了较成熟的音乐品位，他们在进行创作时非常自我，你很难看到他们有任何时代的特质，我认为这可能就是当下的特征。在这种情况下，音乐的界限正在逐渐消失，它可能正在趋向相同，残酷的是，任何一种音乐都在沦为‘沙发音乐’，这是人们的生活状态决定的。”

“我为沙发音乐做个解释”

—专访新浪潮乐队成员马克科林、奥利佛李鲍克斯

问：新浪潮乐队是否属于沙发音乐的范畴？

答：我认为“沙发音乐”不能算是一种音乐上的分类，它会给人一种放松之感，但是它确实形成了一种风格。比如我们在电音舞会后场会听到的chill（放松音乐）以及餐厅里听到的那种背景音乐。我第一次听到沙发音乐这个词的时候，它已经不再是一个描述音乐类型属性的词了，它更像是某种音乐的定位，在商业推广上，它像是在描述一些人的生活状态和瞬间，所以说“沙发音乐”已经被拆解到不同的语境中，它可能是褒义、贬义或毫无含义的。

新浪潮乐队的音乐风格也常常被定义为氛围和环境音乐，因为人们常常在咖啡馆、书店、候机区等地方听到类似的声音，它会让人们放松紧张的心情，在熟悉的旋律中找到一种舒适感。我们喜欢放松的声音，它也是很多人需要的声音。那么回到你的问题上，描述一张专辑是否属于沙发音乐，取决于你在哪里播放它。

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种音乐受欢迎？

答：我们在发行这张专辑之前就一直在听巴西的音乐，当时巴西的爵士和巴萨诺瓦在法国很有市场，很多流行歌手会尝试着改变自己的音乐，也有法国的经典流行音乐被演绎成这种音乐风格。2004年，我们发行了那张专辑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同龄的一代音乐人很快就接受了我们的作品，那些音乐让他们找到一种新的共鸣。

两年后，阿根廷也出现了一张与我们类似的专辑，那是很多支巴萨诺瓦乐队翻唱“枪炮与玫瑰”乐队的唱片，金属吉他被软绵绵的电子、爵士和布鲁斯调子所替换，让人有了一种新的感觉。

直到今天，人们仍旧喜欢听那些被我们改编的经典曲目，特别是快乐小分队的《爱会将我们分离》（Love will tear us apart），在Spotify上，它仍旧是被播放最多的歌曲之一。很多年轻人，我知道他们成长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音乐，他们也会因为这些翻唱回去听那个年代的音乐。

问：是否刻意保留了法式英语的发音？

答：这显然不是故意的，我们总是更换歌手，而这些女歌手大多来自法国。我觉得在音乐上我们刻意保留了更多法式的声音，比如唱法、调子，在器乐中圆号、弦乐都使音乐听上去并不那么现代，反而有一点复古。

你也提到了语言，对于法国人来说，法语一直是个问题，我们曾经在音乐界像个异国的孤儿，因为没有人听得懂我们在唠叨什么，这就使Mickey 3D，托马斯菲尔森（Thomas Fersen）这样的音乐人只能在欧洲地区发展，而非语言的“空气”（Air）乐团虽然跨越了语言障碍，却不及英国的宠物店男孩那样流行。此外，法国一直有翻唱的传统，在60年代，法国人把这时候的法国歌星称作是椰椰派（yéyé），他们用法语来演唱“猫王”（Elvis Presley）的流行歌曲，美国歌坛偶像对大部分法国年轻歌手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也奠定了法国人对于音乐的接受程度。

很多人问我，既然你喜欢甘斯布这样的音乐人，为什么不做法语音乐。事实上我和马克已经开始了原创法语音乐的专辑录制工作，我们也在探索法国未来的流行音乐取向，很多人在质疑法国人自己的音乐会走多远，这个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认为至少它会和法语同在。

问：你认为现在音乐的分类变得模糊了吗？

答：从音乐制作的方式来说，生成一首音乐音频的成本可以变得很低廉，因此，在soundcloud，bandcamp这样的网站上，你会发现无数个闻所未闻的音乐艺术家，他们中有专职的音乐人，也有音乐爱好者，他们懂得利用今天的软件、技术和平台，其中一些音乐家会让音乐变得更加艺术、概念、独立化。此外，今天的音乐人也开始懂得用多种音乐风格来丰满自己的作品。

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对音乐的理解也不同，比如我喜欢詹姆斯布雷克（James Blake），但是你很难描述它的音乐和Dubstep（一种电子音乐风格）之间有多远，2013年它获得水星音乐奖的时候，很多欧洲人也对这种音乐的流行程度感到疑惑，他们认为奖项应该颁给一些更大众的音乐人。

我突然想到了有关沙发音乐的另一种理解，它可以是一种跨界的音乐，是一种文化对音乐作品的另一次解读。我作为一个音乐人也会对跨界保留一件，因为不止摇滚乐，古典音乐、民间音乐都会被一些唱片公司制成简单化、流行化、消费化的“沙发音乐”。在我看来，这种跨界需要一个条件，那就是你的音乐知识以及对两种风格的认识和理解。

问：有没有艺术家不喜欢你们的重新演绎？

答：很多音乐作者听到我们的改编后都感到惊喜，由此我们也得到和这些艺人合作专辑的机会，有些乐队也会邀请我们制作音乐，目前只有前“性手枪”乐队的约翰林登（John Lydon）对我们的音乐持反对意见，我们翻唱了PIL的《这不是一首情歌》（This Is Not a Love Song）他认为我们弱化了朋克精神。不过这首歌一直都是iTunes上销量最高的曲目之一，我认为我们的改编将他的音乐传达给了更多的人，只是改用了另一种声音。 音乐人摇滚艺术音乐专辑发行剧情片日本电影新浪潮沙发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