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艺的力量
作者:薛巍( 莫里斯工厂的印花车间 )
自己动手的意义
乐高2012年的收入大约有40亿美元,地球上平均每人有86块乐高,世界上流通的乐高小人不久就将超过全世界人口的数量。《乐高电影》在北美和欧洲上映后,在第一个周末就获得了6900万美元的票房。影片中使用了386.3484万块乐高。《金融时报》专栏作家吉莲·泰蒂说,这部电影传递的信息是:“用你的双手制作东西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创作真实的结构几乎跟发短信、玩电脑游戏、看选秀节目一样令人兴奋。”过去几十年间,英美文化宣传的观念是,最快地获得财富和荣誉的办法是进入金融业或者好莱坞。卖债券、制作电视节目赚钱好像有着很高的地位,盖房子的建筑师地位就没那么高。20年前,剑桥大学毕业生大多想成为银行家、咨询师、律师和记者,只有少部分人想搞机械和科学。现在,出现了价值观转换的契机。如今,在金融危机后,银行业看上去不再那么诱人了,法律和媒体也不像以前那样光彩夺目了。这不等于老式的机械或物理学成了潮流,目前还没有。但是硅谷的崛起使科技工作变得越来越酷,能源业的复苏给整个行业增添了光彩。
自己动手不仅是玩耍,还被视为对社会的反抗。威廉·莫里斯(1834~1896)是英国设计师、手艺人、诗人、早期的社会主义者。他是英国艺术与工艺运动的领导人之一,设计过家居、织物、彩色玻璃、墙纸。他有鉴赏知识,又有手艺人的动手冲动,总是热心学习各种手艺,无论是编织、染色,还是中世纪彩色玻璃制作、手工印刷。莫里斯是一位追求乌托邦的社会主义者,他反对工业化造成的标准化和灵魂毁灭。他以自己的行动证明,可以自己动手制作出能丰富人们生活的美好的东西,只要你愿意学着重新发现古代手艺人和他们的技术。
2009年,美国社会学家理查德·桑内特出版了《手艺人》(The Craftman)一书,他在书中细致描写了技艺的施展过程,试图将手艺更深层次的意涵挖掘出来,想通过“手与脑的演进对话”,将善的理念植入身体的感觉中,从真切可感的实然里抽绎出应然来。桑内特认为,实物制作带来的满足是人的生活必需的。我们需要做手工,以便使我们置身于物质现实之中,在一个过于强调精神功能的世界,这也是一个平衡。他把这一观念追溯到了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的感受。狄德罗在《百科全书》中把手艺跟精神活动并列,描述了手艺人的生活,以说明高超的手艺是幸福之源,说这种幸福就像是稳定的婚姻温暖的光芒,而不是婚外情闪耀、倏忽的激动。
桑内特是一个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学者。他说,资本主义社会不利于各种手艺的生存。本来,医生和护士对病人的态度很像手艺人的态度,受好奇心的驱使,慢慢地研究,从含糊中学习,这些技巧遭到了讲究量化的医保的腐蚀,现代社会不允许手艺人微妙、熟练地默会知识和清醒意识之间的平衡。
( 威廉· 莫里斯 )
第三场工业革命?
近年来,又有一批互联网理论家发现了自己动手制作物品的革命意义。凯文·凯利在《酷工具》一书中给出了制作“速干旅行内衣”、“奢侈、喷射式马桶”的秘诀。他在该书序言中说:“第三场工业革命在激荡——创客的时代。这个加速时代的技巧往往是轻灵、去中心化的。”创客们身份各异,有热衷于用3D打印制作玩具、工具和武器的人,有喜欢订制家居用品的机械师,喜欢自己设计产品、按需生产的人。许多推广创客运动的人认为,个人制作将破坏大公司的影响力,甚至能解放工人,使在办公室上班的人放弃他们的工作,追求更有意义的独立制作。
2012年,克里斯·安德森在《创客》一书中说:“如果你喜欢绿化,你就是园林创客。编织和缝纫、剪贴、串珠子、刺绣都是制作。他反复指责屏幕和个人电脑令人们缺少跟物理对象的联系。数字土著开始渴望屏幕之外的生活,制作某种始于虚拟的,但马上变得有质感、实用的东西能给人带来满足感,这是像素做不到的。”
去年9月,TechShop(技术商店)的运营总监马克·哈奇(Mark Hatch)出版了《创客运动宣言》(The Maker Movement Manifesto)一书。他写道:“现在,在制作场所能拿到工具,任何人都能改变世界。”他在书中讲了许多失业、穷苦、忧郁的人,在制作东西之后,人生发生了改变。他强调,我们天生都是创客,却无往不在现成物品的枷锁之中。我们必须放弃虚拟世界,拥抱实体的东西。
哈奇和安德森都援引马克思说,创客运动的成功表明,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也能弄到生产工具。他们可以在网上筹钱,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关键的情况:如果人人都是企业家,让别人资助你就是一件难事。知道如何吸引眼球的人才能弄到钱。
1903年,哈佛大学教授丹曼·罗斯在《手艺》杂志上撰文说,美国的艺术和手工运动处于深刻的危机中。该运动志在通过制作和欣赏漂亮的物件来推广品位和自足,问题是美国人不需要它的产品。罗斯认为,解决方法是向艺术的批评者和消费者提供技术教育,这会刺激对高品质物品的需求,鼓励更多工人去从事手工。他说,只有“当哲学家去工作、工人变成哲学家时”,艺术和手工运动才能成功。
女权运动的倡导者玛丽·丹尼特反驳说,问题的根据不在于教育,而在于经济和道德上。改革学校课程改变不了妨碍手工的社会结构。艺术和手工运动把时间花在地垫、篮子和业余爱好者制作的展品上,而不是考虑不平等问题。受雇的手艺人几乎永远用不上他们制作的东西,因为他们买不起。这一运动之所以失败是由于经济上而不是审美方面的原因。“现代人应该是一个手艺人,但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被迫成为工厂里的一名操作员,没有自由。他只能制作他的机器能制作的东西。”
丹尼特在女权运动方面很成功,但是她败给了罗斯这样的唯美主义者。历史学家杰克逊·李尔斯在《优雅没有容身之地》(1981)中说,艺术和手艺运动不再代表异化工人的激进运动,它提供的是逃离劳动的治疗,变成了有钱人的嗜好。李尔斯写道:“手艺冲动淹没在了无数DIY活动和地下室作坊中,男男女女在那里寻找他们在工作和家务中找不到的整体性、自主和快乐。”
互联网评论家叶夫根尼·莫罗佐夫在《纽约客》上撰文说:“通过工具寻求拯救是不可行的,就跟通过引导公众欣赏工艺品来救治资本主义的病症一样。社会总是在流动,设计者不能预测出政治、社会和经济体系将减弱、提高或改变他们设计工具的力量。激进分子应该对社会重新体制化,而不是倡导去体制化,推动政治和司法改革,以确保科技力量的透明和去中心化。我们的科技想象力处于顶点,但我们的体制想象力被拖住了。我们口袋里装着个人电脑,却交出了数据的控制权,数据被存在中心化的服务器里。”(文 / 主笔 薛巍) 手工艺手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