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讲故事的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董宇轩)
冬天实在不是一个招人喜爱的季节。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得不隔三差五地在夜里起床巡视领地,圈内称之为“起夜”。每到半夜从温暖的被窝强行爬出时,我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被人从温暖厚实的皮囊中强行拽出来的裸体北极熊,在白茫茫的冰原上渐渐地被冻成一头风干腊熊。如果真的有掌管冬天的神祇,一定是个心理变态的暴力狂。
但有时候对我来说,冬天远不是现在这般阴冷残暴的样子。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跟大部分的爸爸一样,肩负着车接车送的伟大任务。也是随着天气渐冷,我越来越视去幼儿园的路如畏途,当时我家的床和墙之间有一组暖气片,间隔产生的空隙刚刚够我容身,于是每天早上总是默默地滚到缝隙里藏起来幻想着家人就此找不到我,然后我爹会像个管道工一般将我从床底下掏出来,五花大绑地捆到幼儿园。
当时我热爱听故事,每晚睡前都要听完故事才睡觉,于是我爸跟我讲好每天去幼儿园的路上可以讲两个故事给我,代价是我早上必须乖乖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做好出发准备。对那时的我来说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为了故事,我放弃了伟大的抗争。
自从签订了这个协议,我爸就变得更加辛苦,每天讲完两个睡前故事,还得再博览群书准备两个故事以备第二天使用。天长日久,家里书架上的故事储备耗竭。在讲完《西游记》之后,我爸被逼无奈,开始原创了。当时我最爱听的一个原创故事大致情节如下:
有一天,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去南美森林里旅游,大家玩得都很开心,走着走着,碰到了一棵食人树,老师和小朋友们都被吃人的枝条抓住了,大家都很害怕。说时迟那时快,从树林里杀出了一员白袍白马的英俊小将,身穿亮银甲手持点钢枪,拍马上前与食人树大战三百回合,最终打败了大树救回了老师和小朋友们。
毫无疑问,这员白袍白马的英俊小将自然是我,这也是我对这个故事百听不厌的原因。每次听完这个故事后,来到幼儿园看见老师和小朋友们,我总有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哥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当然也有一些不识好歹的家伙丝毫不念我的大恩大德,总喜欢跟我抢玩具或者是抢班里最高、坐上去视野最开阔的小板凳,我也很大度地不和他们计较,等到下次他们再被我爸爸挂在食人树上的时候,我就会要求改变剧情,不管他们,只是拉风地打马而过,任其在茫茫的南美森林里自生自灭。爸爸总是非常配合我,有时候还会专门安排他们被别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再吃掉一遍。
现在想想我爸真是高端,编的故事都是如今最火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多年后当我第一次翻开《三国演义》,读到白袍将军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时,总还会回想起当年单枪匹马纵横于南美森林的日子,于是心中便和子龙将军惺惺相惜得不能自拔。
有时候父爱会表现得奇怪而温馨,比如认真地为你编一个以你为主角的故事,然后绘声绘色地讲给你听,让你在冬天的自行车前杠上开心得手舞足蹈,从此不再畏惧路途上的冷风。莫言在诺贝尔颁奖礼上演讲的题目是《讲故事的人》,我心里也有个同名大奖,我要把它颁给我爸爸。 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