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杭州萧山火灾之悲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庄山)
( 失去战友以及萧山火灾现场的惨状,令消防官兵心情沉重 )
火场如战场
刚进入2013年两个多小时,王岳阳就被通讯室的火情呼叫惊醒了。
打破这一宁静的是萧山区瓜沥镇临港工业园区友成机械工程有限公司组立车间上夜班的工人冯延林。冯延林告诉本刊记者,他与其他6名工友正在干活,旁边的谢鑫先闻到一股烟味,烟来自仓库方向,他们跑过去刚拉开仓库门,浓烟一下子吞噬了他们。转身向楼下跑时,他掏出手机,拨打了119报警,根据消防记录,这一时刻是2点39分。
火灾位置属于萧山区市北消防中队的辖区,距离中队所在位置有半小时车程,作为中队指导员的王岳阳告诉本刊记者,他迅速委派瓜沥镇两个专职队奔赴火场,进一步明确了延烧面积近300平方米的火情之后,市北中队出动了5台车、19人,这几乎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底。“我们中队现有21人,其中1人去带兵了,留守值班1人。中队一共6台车,其中一辆是救援车。”
王岳阳说,他上的是1号车,按消防惯例,这辆车是7人满员配置,即中队指挥员、班指挥员、驾驶员、通讯员和1、2、3号战斗员各1名,其他4辆车按照5、3、2、2配员。
( 萧山火灾现场,消防队员正在竭尽全力控制火势 )
3点10分,市北中队率先到达火场,现场指挥权再次交给了拥有17年消防经验的三级警士长赵富周。赵富周告诉本刊记者:“一路上我们都会不断接收通讯,预置展开的战术。”事隔3天,这个1.8米多的粗壮警官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嗓音依旧嘶哑。现场侦察任务交给了副中队长高永波,他带领两名队员进入了火场内部。他告诉本刊记者:“当时的起火点在三楼东北位置,厂房面宽48米,中间位置有一道隔墙,东西各有一个通道,火势烟气蔓延较快。”
而同一时间,外部形势也已经明确。工厂大门朝东,南北各有一栋东西纵向的厂房,两栋厂房靠西边位置有回廊连接,两栋厂房靠东边都是砖混结构,而厂房的主体是钢结构建筑,起火的是北边这栋的东北方位。
( 告别仪式上,牺牲的消防队员陈伟的母亲悲痛不已 )
“他们的固定消防设施有些失灵,在三四百米外有一条北塘河,我把两辆五十铃水罐车布置到河边取水,B类泡沫车在火点东南,高喷车在东北,A类泡沫车在高喷车偏西位置,三个位置分别由王指导员、高队长和陶排长负责组织进攻。”赵富周回忆说,按照惯例,同级消防队是谁辖区谁指挥,当随后赶到的萧山中队分队长尹进良过来领受任务时,赵富周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战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我们到场了。”
( 杭州仅有的一辆101米登高平台消防车 )
“几辆车?”
“两辆车。”
“你们控制南面火势,避免蔓延。”
赵富周告诉本刊记者,现场指挥使用的是11号频率,他需要与每个点喊话,保持不间断联系,同时需要指令通讯员用3G图传将现场情况向上级支队汇报。多条水龙似乎压不住迅速蔓延的火势,而这种情况下,最有效也是最危险的战术就是内攻,浙江消防总队司令部副参谋长罗军向本刊记者介绍说:“内攻是有效扑救火灾,特别是初期火灾发生时,控制火灾必须采取且很有效的动作,任何一个火灾包括化工火灾,采取内攻才能尽快堵截火势发展。”
市北中队的内攻一队由陶春桥排长带领尹智慧及另两名战斗员组成,他们从东侧搭9米拉梯进入火场,第二队由尹智慧所在班班长陈浩带两名队员从西侧楼梯进入。萧山中队内攻主力由分队长尹进良带领战斗员陈伟、刘福金构建,另一组3名队员辅助进攻。
据陈浩向本刊记者回忆,他们从西侧攻击前进,已经与陶排长内攻队会合,这时他的空气呼吸器钢瓶报警,他便下去更换。此时,也带着一支水枪从东边楼梯上来的王岳阳听到了“砰砰”的像是爆炸的声音,“墙体出现了裂缝,并且有蓝色和绿色的火焰。假如有活泼金属,水浇上去就会爆炸”。但他们得到的信息是:现场只有纸箱和塑料。
4时30分,消防杭州支队联营指挥部到达现场,成立了作战指挥部。4时47分时,火势已经蔓延至二楼厂房,现场指挥员下令各车按照部署分别进行展开救火。
当陈浩更换了呼吸器钢瓶再次上来的时候,“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他听到一些倒塌的声音,他迅速报告“里面有危险,准备撤!”也就在这时,指挥部也注意到风向的变化,罗军介绍,此次风向突变的原因,很可能是在大空间厂房内,局部燃烧过程中形成的风压造成的,“也就是说燃烧过程中,燃烧物并不是真正的固体燃烧物,而很可能是危险化学品形成了蒸汽进行燃烧,积聚到一定阶段后,有新鲜空气进入的情况下,发生轰燃,风向就会改变”。起火厂房二楼东面窗口冒出大量浓烟,南侧窗口瞬间出现巨大火焰,指挥部发出了内攻人员撤离的指令。
消失的战友
5点10分,各中队人员清点,发现市北中队陈浩、毕长震、尹智慧和萧山中队战斗员陈伟都还没有及时撤出。
陶春桥排长在向本刊记者讲述时表情黯然,显然他还没有从战友的牺牲中缓解过来。他带着内攻队从拉梯进入的路径是厂房东面三楼的一间厕所,烟雾很浓,两人当时持一支水枪摸索着前进。此后陶排长接到指令,要求用水枪冷却周围环境,稀释浓烟,他听到了尹智慧呼吸器的警报声,拍了拍尹智慧的肩膀,示意他立即撤出去,他要取另一把枪时和尹智慧就暂时分开了。瞬间汹涌过来的黑烟令陶春桥消防盔上的强光灯也失去了作用,“平时的强光电筒可以射1公里,但在浓烟雾情况下,面对面电筒都看不清”。陶春桥说,他摸到了一条水带,按照常规,内攻一般都要布置水带阵,撤离时是摸着水带,从哪进从哪出,但他感觉这条水带不是自己队伍布置的,于是他开始摸建筑物。“我印象中进来的是厕所,摸到瓷砖就摸到逃生口了。”
陈浩觉得这次逃生是自己“运气特别好”。
在发现有人员失踪后,指挥部立即设立两个搜救小组。5时15分,第一搜救小组由萧山中队分队长尹进良带领刘福金,第二搜救小组由市北中队副中队长高永波带领罗杰在水枪手的掩护下,先后进入起火厂房。
5时20分,高永波在厂房中间位置搜寻到在火场中迷失方向的陈浩、毕长城,并迅速将二人救出火场。稍作调整后,高永波小组又从拉梯进入起火厂房二楼,但由于现场温度高烟雾大障碍多,他们只能循着水袋铺设路线近乎匍匐地前行。
而此时,尹进良、刘福金已经搜寻到了陈伟,各种障碍使得撤退路线异常艰难。陈伟体力严重透支,已经不能自主撤退。更严重的是,他的呼吸器钢瓶已经用完,尹进良用自己的钢瓶并接口连接到陈伟的呼吸器上,他命令刘福金先行寻找撤退路线,自己照顾陈伟一并撤退。
刘福金在黑暗中摸索,终于在起火厂房二楼东部位置,碰上了高永波的搜救小组。“可能也是救到人太兴奋了,下拉梯的时候,一把抓到了破碎的窗框上。”左手拇指缠着厚厚的纱布的高永波说。
增援队伍不断在增加,火势依旧凶猛,钢结构被烧融化,坍塌。10点30分,火势基本得到控制,在起火厂房北侧中间部位,已塌陷的钢架废墟下,搜救人员发现了战友尹进良、尹智慧、陈伟的遗体。
这样的结果可能也不是那个48岁的纵火嫌疑人所能想到的,作为仓库工作人员的她那一点怨气竟然剥夺了3个年轻战士的生命。本刊记者从浙江省消防总队了解到,新中国成立以来,浙江有29名消防战士在执行任务时牺牲,包括这次的3名。
整理陈伟遗物时,战友们发现了一张还没有寄出的明信片,收件人是陈伟的父亲,明信片上写了五个字:祝元旦快乐!
消防战士的炼成
“我们的生活就是救援和准备救援。”本刊记者调查发现,从2012年1月1日至2012年12月31日,仅杭州市萧山区消防接警出动就达到2741起,出车4456辆次。而萧山区仅有两个现役消防队。
陈浩告诉本刊记者,这样的生活很充实,而他给出的充实的意味是:“充实有两层意思,一个是人生的充实,另一个是枯燥的充实。”
除大学生入伍和大学毕业生入伍程序有所不同外,一般的消防队员都是在征兵入伍时就分在了武警消防序列,经过两个月的新兵常规训练后,再接受一个月的消防特训。从上海入伍的市北中队通讯室的江震佳觉得,这时候的训练就已经很艰苦了,在诸如一人两带链接出枪、6米拉梯攀登、佩戴空气呼吸器、打各类绳结等基础技能训练外,让他感觉必须咬牙撑住的是体能训练。“主要强调负重,一盘水带13.5斤,每人两盘,空气呼吸器钢瓶充满气怎么也得三四十斤,再加上战斗服。”
3个月的新兵训练后,消防兵就会被分配入队。“想着入队就可以救人了,是开心的日子。”结果入队第二天,作为带班班长的陈浩就让江震佳认识到了“新兵连是最开心最舒服的”。“班长说晚上少吃点,我们几个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结果晚饭后没多久,我们的任务就是跑5000米,做200个俯卧撑。他说这是对我们的迎接,这里就是要吃苦。”
按照市北中队的规定,夏天5点30分、冬天6点起床,每周一、三、五上午必须保证不少于40分钟的体能训练,周二、四队列训练,周六卫生和器械保养。
陈浩规定的常规训练包括:仰卧起坐1分钟50个以上;俯卧撑200个都是少的;单杠至少40个;长跑短跑;8米立杆;攀绳;爬软梯;原地战斗服10秒之内穿好;6米拉梯从起梯、卸梯、翻梯、拉梯、竖梯、爬梯、进窗要达到14秒优秀,他自己的纪录是8秒。他说:“技术和体能一丝一毫的差别在关键时刻就会差别很大。”
入队后的消防员在头两年的义务兵阶段是没有休假的,而入伍3~5年这三年的士官阶段可以申请两次休假,按照路途远近,每次享受40~50天的假期。虽然中队的大门永远敞开着,但队员正常情况是不允许离开的,即便是结了婚的队干部每周也仅有两个晚上可以离队,并且还必须是轮流离队。已经结婚一年多的王岳阳苦笑着说:“我爱人在台州,一年多来都是她来看我,我还从来没去看过她呢。”
救援在城市中
我国目前消防员数量占总人口的万分之零点九一,仅相当于西方发达国家消防员数量的1/10,而消防装备和设施的进步也远远落后于城市规模的发展速度。
江震佳作为一名消防通讯员更希望报案人能理解他们的询问,对于他们来说,询问知情人是侦察的第一步,了解情况越详细,派车就会越准确,现场指挥员的救援投入也就越快速有效。“而报警人总是喊‘快点来,快点来’,不愿意回答我们的询问。”
而在城市救援中,为消防队员更广泛提及的问题是交通问题,交通几乎是所有城市难解之结,对于辖区内城区规模越来越大的消防队伍来说,仅靠穿衣跳车抢出的时间越发显得微不足道。
“我在一个路口堵了17分钟,我只能呼叫先派别的中队去。”这样的经历令赵立云每次都难以释怀,在消防战线战斗了18个年头的他,现在是杭州特勤二中队中队长,拥有大量特种装备的他们是专门针对重化危险的情况而设立的,每次坐在车上,他都能感受到求救者心急如焚的心情,他更知道一分一秒对于他所从事工作的重要。
赵立云告诉本刊记者,他同样不能释怀的,是城市里越发密集林立的高楼,虽然还没有过超高建筑火灾消防的经历,但天天在眼帘里闪过的这些建筑,却让他不得不去考虑。
资料显示,北京市100米以上的“超高层建筑”大约60座,上海则达到百幢之多。而火灾,被消防界称为高层建筑的“先天之痛”:“高层建筑的火灾危险性体现在火势蔓延快、疏散困难、扑救难度大、火险隐患多等方面。”
高层建筑内部拥有大量管道、竖井、楼梯间、电梯井、排气道等各种纵向通道,会形成“烟囱效应”。所谓“烟囱效应”,是指高层建筑中从地面一直通向顶层的纵向通道,犹如一座座拔风的“烟囱”,加速火势蔓延。高温状态下,由热对流导致的水平方向烟气扩散速度为每秒0.5米至3米,但是烟气沿着纵向通道扩散速度可达每秒3米至5米。上海市消防局的试验测试数据显示,一座100米高度的建筑,在无阻挡的情况下,烟气依靠纵向管井扩散至顶层仅需30秒钟。高层建筑中塑钢材料、复合地板、墙壁贴面、地毯大多为有机、复合材料,碳氢化合物燃烧会产生大量有毒气体。相关统计数据表明,在建筑火灾导致的死亡中,约八成为烟气中毒窒息而亡。此外,高空位置气流运行速度快等高层建筑不可避免的因素,也会加速高层火势蔓延。
赵立云介绍,我们现在一般的举高车也就是三四十米,而杭州进口的一台现今世界上最高的云梯车也才101米,“101米的云梯车自重就五六十吨,高层建筑地下基本都是停车场、商场一类的空间,敢不敢停上去都得考虑,支撑杆展开的空间也很难满足。况且它本身正常就有5米的摆动幅度,上水之后敢不敢打?很多城市都在建300米以上的建筑,虽然有了消防直升机,但一是带水量小,二是大火形成的低空气流紊乱怎么办?”
“假如遇到这样的情况,那就得上,就是拼吧。” 火灾陈伟消防杭州消防尹智慧尹进良陈浩之悲杭州萧山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