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国贸大厦“12·22”火灾调查

（文 / 李翊）

( 2012年12月22日，延安国贸大厦发生火灾，现场浓烟滚滚 )

劫后余生

“从中银国际大楼拐到二道街，就看见往外冒烟的国贸大厦了。”28岁的陕西榆林人刘二小在延安做生意，是延安国贸宾馆的常客。2012年12月22日凌晨4点半，刚跟朋友打完牌打算回宾馆睡觉的刘二小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看到明火，冒烟的主要是大厦的一层。但楼上也能看到烟雾。”想到6岁的儿子和朋友还在宾馆1309房间酣睡，刘二小告诉本刊记者，他拔腿就往大厦里冲。“我是坐电梯上去的，一层没烟，越往上，烟越大。到13层一出电梯，整个走廊都被烟雾笼罩，模模糊糊的。”

“凌晨4点多的时候，刘二小敲门叫醒了我，赶紧打电话给值班经理钟燕燕，经理说她已经在一层了，让我们赶紧下来。我和其他两个同事一起从侧门楼梯下去，楼道全是烟，什么也看不见。”13层服务员高二丽告诉本刊记者，她帮刘二小开了1309的门，都没顾得上穿鞋，光着脚就跟着同事往楼下跑。

刘二小以最快的速度叫醒朋友，给儿子穿上衣服，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然后抱起儿子出了门。“短短几分钟时间，电梯已经停了。浓浓的烟雾弥漫在走廊的每个角落，抱在怀里的娃娃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逃命的瞬间，刘二小不忘敲响经过的每一间客房的门。13层的住客大多是本地年轻人，在滴水成冰的冬季，他们出于上班就近考虑或者周末聚会方便，习惯长期在宾馆住宿，也因此成了朋友。

( 消防人员在延安国贸大厦火灾现场实施救援 )

在刘二小敲响朋友王蓉（化名）的房门前，王蓉已经被无声无息从门缝钻入的烟雾呛醒。“晚上23点我回了宾馆，一直在上网，玩到凌晨3点多，刚收拾完上床睡觉，就闻到烟味。”王蓉告诉本刊记者，她检查了一下卫生间，没问题。她以为门口有人抽烟，打开房门，黑烟呼地就涌了进来。“房间空气一下变得很浑浊，我赶忙开窗，一阵凉风过后，烟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这时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王蓉一边给住在其他房间的朋友打电话，一边用打湿的浴巾将门缝封紧。“刚封好，就听到急促的敲房门声。一开门，根本看不清楚对方是谁。”

十几个人当即决定一起逃命。“烟很大，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手拉手准备从楼道直接下去。”王蓉说，13层的烟还不算大，能感觉到凉风，下到9层，开始感觉头昏、胸闷、腿软。“脚底下能踩到各种东西，高跟鞋、毛巾……”几个人搀扶着走出宾馆时，大概是凌晨4点40分。“13层的值班服务员正在楼下站着，消防车已经来了。下来不到3分钟，看到里头又冲出来十几个人，一个背着包的大个子一边跑一边嚷：‘今天真要了我的命了！’”

( 在火灾中受伤的延安国贸宾馆员工在延大附属医院急诊科接受治疗 )

刘二小扫了一眼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朋友们，发现少了一个住在10层的朋友姜云。“我给她老公张涛打电话，他4分钟之内就赶了过来。他打姜云的电话不通，急得在楼底下大声喊她的名字——没有回应。他随手拿了条毛巾，不顾大家的阻拦，开始往楼上冲。”

姜云和张涛是高中同学，2009年两人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延安，学酒店管理的姜云在酒店上班，张涛在物流公司打工。2012年农历九月二十六，两人在双方亲戚的见证下订婚。10月22日，两人在虎头园小区盘下一个小饭馆卖汤菜。12月22日，两人在西安工作的高中同学回延安办结婚酒席，前一天，姜云和张涛特意住进国贸宾馆，打算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参加同学的婚礼。

起火前，张涛因有事先离开宾馆。姜云是被烟雾呛醒的，睡得蒙蒙眬眬的她起初还以为是房间的空调起火，等到清醒过来，房间和楼道已经浓烟滚滚。

姜云告诉本刊记者，她跟随两个身体比较强壮的住客摸索着走到了楼道口，他们用胳膊肘砸碎楼道口的窗户，三个人终于可以伸出头呼吸几口新鲜点的空气。他们在楼道口待了将近20分钟后，那两名住客到房间里拿出两条床单绑成绳索，顺着窗户外面放下去，想通过床单逃到5层顶的平台上。但是因为体力不支，三个人最终只能倚靠着窗户换气。这时，她听到黑暗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我一听就知道是张涛的声音。他循着我的声音在楼道尽头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被烟呛得趴到了地上，脸上手上都是黑的。”姜云说，她一边把张涛扶到窗户旁边，一边心疼地责骂他：“别人都往外跑，你咋往楼上跑呢？他回答说：‘你在上面，我咋能把你扔下？’”回忆到这里，姜云的眼眶红了。“我当时就觉得，哪怕被烧死在这里也值了。”她说。

四个人在窗户旁边又等了20多分钟，一道光直直地打了过来——是消防员的大手电筒。在消防员的帮助下，四个人搀扶着坚持走到了一层。“出了大楼，天已经微亮，我们四个人抱头痛哭。”

和姜云的手足无措相反，同样住在10层的一对来自安徽的中年夫妻的逃生则显得冷静从容。王伟（化名）和张玲（化名）12月7日到延安办事住进国贸宾馆，22日凌晨被烟呛醒后，王伟第一反应是电器起火。“我开灯，第一时间打开窗户，刚开始还有新鲜空气，后来就全是烟。烟是从里面过道涌进来的，看不到明火。我确定是火灾，然后启动三层防护措施。”王伟说，他是那种遇事冷静不慌的人，灾难逃生措施对于常年出差在外的他并不陌生。“我们先戴上打湿的棉口罩，然后再捂上打湿的毛巾，最后披上打湿的浴巾。”虽然措施如此完备，事后回想起来，王伟仍不无遗憾地说：“应该再带上棉被的。有火的时候可以挡火，或者当一个过渡到安全地带的桥梁。”

虽然考虑得很周到，但是夫妻俩在10层的消防通道足足纠结了15分钟。“究竟是往上还是往下逃让我们十分为难。我老婆主张往下跑，我主张往上，我考虑的是到了楼上有平台至少能保持呼吸通畅。正常情况应该是往下跑，但是我们并不知道火源在哪里！”

最后，夫妻俩还是决定往楼上逃生。“烟不是很大，但迷迷糊糊的，视线不好，而且也很呛鼻子。”王伟没料到，上到顶层，通往楼顶平台的门封死了。“我们只能掉头往下，这么一折腾，吸入太多一氧化碳，下到一层门口的时候，我老婆已经站不住了。”

偶然和必然

延安国贸大厦位于延安市中心城区的二道街附近，地处延安最繁华的地段。12月23日中午11点，当本刊记者赶到延安中心城区，远远地还能看见国贸大厦的滚滚浓烟。

根据延安市委宣传部提供的资料，国贸大厦始建于1998年，共有14层，其中，1至5层是对外出租的商铺，6层、8层为办公区，12层为空楼，7、9、10、11、13层为国贸宾馆。国贸宾馆共有101个房间。

国贸大厦监控室保安周和平告诉本刊记者，事发当晚，国贸大厦共有6名值班管理人员：1名宾馆经理，1名工程技术人员，4名保安。4名保安中一人在大门值守，一人在大厦里，两人在监控室。周和平说：“22日凌晨4点多，大厦消防警报响起，监控设备里能看到烟雾，我们一边报警一边打开大厦商场大门查看情况，前后十几秒，商场里已经浓烟滚滚，能看到火和烟从旁边的新华书店往商场里涌。”周和平说，他们想进去救住在大厦里面的保安，但是火势太大，已经无法进去。“监控屏幕里全是烟，几秒钟后一个火球冲过来，所有监控都黑了。”

4点28分，延安市消防支队接到火警电话。“接到国贸大厦的火警时，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延安市消防支队防火监督处处长贾学琪告诉本刊记者，“国贸大厦一条窄街之隔就是延安百货，和它几乎连体的是银海国际酒店，这个地方对于延安，就相当于北京的西单。”

4点35分，161名消防人员，43辆消防车和300余名公安干警已经都到达现场。根据延安市委宣传部的资料，在救援中主要采取了以下几条措施：一是通过消防队员搜救，迅速撤离大楼内被困群众及周边群众。大楼内人员很快基本疏散完毕，确认有一名保安人员因疏散群众，被困楼内，正在救援。二是迅速启动市、区应急预案，组织安监、卫生等部门，开展伤员救治。三是及时切断周边电源，关闭通往国贸大厦及周边的天然气管道，防止火势蔓延，造成次生灾害。四是接到火情报告后，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及时做出指示，要求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被困人员，并对周边群众疏散。同时，立即成立现场抢险救灾指挥部，明确分工，确保把火灾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五是公安机关对火灾原因进行调查。

贾学琪告诉本刊记者，12月22日是延安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最低气温达到零下17摄氏度，最高气温零下5摄氏度。消防车出水成冰。另外，由于着火大楼1至5层为对外出租经营商铺，里面储藏了大量的针织服装、皮鞋及其他小商品，所以起火以后火势很快变大，过火面积达到6400平方米，为近距离灭火增加了难度。同时这栋大厦楼层高，面积大，结构较为复杂，让搜救变得困难。因着火点附近消防栓不够用，难以取水，曾一度耽误灭火，而且最初参与灭火的消防车，因喷水高度不够，难以扑灭高层的大火，到上午9点左右才来了一辆能给高层灭火的消防车，随后，几辆能给高层灭火的消防车被陆续调来。这导致大火烧了12个小时才被扑灭。

即使如此，仍然有很多因素阻止了这场火灾酿成更严重事故。王蓉说，因为地段好，国贸宾馆在冬天经常客满，发生火灾前宾馆经常停水，因此101间客房只有40间住了人。此外，发生火灾当天是周五，临近圣诞夜，住在宾馆里的年轻人或者跟朋友聚会，或者上网聊天，睡得都比较晚，得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察觉到异常并逃生。

延安市委宣传部的资料显示，火灾当晚国贸宾馆客房里住有55人，确认54名住客顺利逃生。经先后5次清理，共发现3具遗体，其中1人为住店旅客，1人为5层火锅店值班门卫，1人为国贸大厦值班保安。另有21名伤员被送往延安大学附属医院接受治疗，其中9名伤员伤情为一氧化碳中毒，12名伤员伤情为一氧化碳中毒合并轻中度吸入性气道损伤。21名受伤人员中年龄最大的50岁，最小的7岁，其中男性11名，女性10名。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无生命危险。

据初步调查，造成这次火灾的原因是陕西中院土木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对国贸大厦外墙进行混凝土加固立柱浇注加温时，值班民工擅离职守，一混凝土柱西侧的自制金属电热水盆由于长时间通电，致使盆内盛水被完全蒸发后，炽热盆体引燃用于混凝土保温的棉被和围挡彩条布。

目前，公安机关已控制施工单位有关人员10人，进一步立案审查。 火灾国贸王蓉大厦延安北京国贸大厦张涛22调查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