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术师》,恭贺新禧的尔冬升喜剧

作者:李东然

(文 / 李东然)

“民国时期,1926年的一个秋天,北平市天桥。”小说《大魔术师》作者张海帆是这么开始故事的。“四海为家,漂泊不定”的张贤,在英国魔术大赛上赢来整个世界对一个中国魔术师的掌声,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儿女情长只是国仇家恨背景上的又一抹忧伤。

终究绕不开悲字的传奇。与很多当红小说一样,《大魔术师》也被很多影视公司看好,争相索购改编版权,尔冬升导演就是直接从电影公司老板手里拿到这本书。

魔术是所谓的卖点,不过对尔冬升个人而言,很难构成特别的吸引。尔冬升的父亲尔光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最具影响力的导演制片人,母亲红薇也是红极一时的女明星。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自然不少热闹,七八岁的时候,春节里被一个魔术师叫上台去配合人家表演,他说:“当那个魔术师对我说清了怎么做之后,我就明白什么叫给人家当托儿了。所以那么一点儿大我就知道魔术是假的,长大后也进了这行,觉得不过就是混夜店骗女孩子的伎俩罢了。不过这书却看了觉得难再放下,故事谈不上深奥,但文笔技巧和机灵包袱让人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延展。”

所以,最初本来是奔着历史剧准备的,尔冬升找来老搭档秦天南(编剧),不仅仔仔细细商量推敲了小说里的背景细节,还搜罗了如《小凤仙》、《金色昙花》、《玉垒浮云》等等民国小说作为参考。为把那京味儿的感觉找到,《茶馆》也拿来重看了好几遍。其间几次飞来北京,到天桥听相声、看表演,四处打探专门的民俗家、史学家登门请教,“服饰、对白、场景设计都想着怎么能一丝不苟”。

其实天桥的“京味儿”在尔冬升看来一点儿不算是障碍。自诩“地道的北方人”的他,证明这点时会从当年父亲如何从天津迁居香港讲起。比如即便在香港,家里说的是国语,吃的是北方吃食,甚至往来的朋友阅读的书籍、报纸都从来没有扯断和北方的联系;当然更直接的佐证就是,尔冬升导演的普通话听上去比任何其他香港导演都流利标准。

小说的结局是魔术使得反派相信男女主角已经死亡,而这对男女借此逃出魔掌。可即便如此,追杀继续,生离死别,那是和当时整个国家的绝地处境相联的。大家都很认可,唯独尔冬升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结局。

“我在北京一段时间,我到处乱走,比如下班时间到地铁里面观察,其实跟广州、香港,甚至东京的老百姓生活一样,这座城市充满压力,你可以看到他们下班时那一脸疲惫的感觉,当时我已经知道这是要在春节时上映的,我想还是不要这样吧。”

春节档期成了再好不过的理由,一切推倒重来。“彻底颠覆掉最初的这些设想确实有很大风险,但在一年最需要希望和鼓励的时候,我希望观众离开戏院时是开心的,何况,拍喜剧对我也是另试身手。近些年我拍的戏,《旺角黑夜》、《门徒》,都是调子灰暗、现实又沉重,我最没有兴趣炒自己的冷饭。”

作为香港全能型电影人,尔冬升能演、能编、能导,甚至摄影、剪辑、监制全都不在话下。他出生于电影世家,高中毕业那年,家人支持他留学深造,但读书6年却换了5个学校的他,实在耐不住学校教育,毫不犹豫地投身电影圈。因外形挺拔俊朗,便从演员开始做起。1975年他出演了孙仲导演的《啊Sir毒后老虎枪》中的一个三号角色;1977年得到导演楚原提拔,先在《白玉老虎》出演反派唐玉,又在《三少爷的剑》里担任主角谢晓峰,不仅成为楚原爱将,亦在19岁便和狄龙、傅声、刘永等同为邵氏一线小生。

至今少侠的神采依旧在尔冬升的谈笑之间闪烁,连他自己也感慨:“做大侠远好过做导演,不用吃喝拉撒,半夜起来应敌,翻身下床时鞋子都是穿妥的,做导演却是千丝万缕,千难万难。”但其实早在1986年,29岁的尔冬升就已经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把摄影机对准香港最不堪的穷街陋巷,甚至来到真实的精神病患者之间,他记录病患的生存窘境,探讨他们旧疾复发的个人、家庭、社会因素。至今,《癫佬正传》仍被说成是香港影史上一部难得的师承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之作。

初战告捷之后,尔冬升也很快意识到,商业和艺术之间的平衡是导演不得不面对的功课。在三年后再拍《新不了情》不仅创造了票房神话,也成为香港最早一批具有生存和盈利能力的文艺片之一。

于是导演之路愈发宽阔,尔冬升关注市井小民、平凡男女的苦乐悲欢(《再见王老五》、《忘不了》),关注铤而走险于黑社会生活中的冷峻和情谊(《门徒》、《旺角黑夜》),以至于中产阶级生活背后的隐痛,欲望失控的危机,家庭伦理的失落(《早熟》、《枪王之王》)。在极尽癫狂娱乐至死的香港电影体系,难得的能把现实主义作为自己的标签。

“我自己做演员的时候流行武侠片,武侠片的世界完全是假的,它所有的电影里都不需要有生活,里面很多东西都太不真实。我想我喜欢写实片的原因就是,我想找回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这个范围是我比较感兴趣的。”

导演路上,尔冬升获奖杯无数,也被公认为“会在每部电影中注入个人思想的导演”。不过,尔冬升的现实里,从来都不缺少香港导演训练有素的对于观众感受的充分尊重。从《新不了情》里就有2/3的轻喜剧情节,到《色情男女》里坦率真诚的自我剖析、自我嘲讽,甚至鲜有人知的是,尔冬升第一次从台前转入幕后即是1982年时和两位哥哥(秦沛制片和主演反派,姜大卫自导自演)合作,化名“尔小宝”担任编剧,那部电影以楚原电影《蝙蝠传奇》为原型,对当时盛行的古龙武侠片进行了疯狂的嘲弄,可堪称日后周星驰无厘头电影的先声。1985年,他又给自己主演的邵氏喜剧片《错点鸳鸯》担任策划,该片获得第5届香港电影最佳编剧和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

如今在《大魔术师》里操刀喜剧,尔冬升更说是要观众笑满30次。小说里军阀混战黑幕下险恶悲情的故事便被尔冬升如此改造了一番。小说里强抢民女的一方权霸名为段士章,到了尔冬升这里便姓雷名大牛,成了雷大牛(刘青云饰),也不全是恶,外表憨厚内有精明,尤其对柳荫(周迅饰)痴情得感天动地,偏柳荫内心深爱的还是曾经的未婚夫张贤(梁朝伟饰),一个怀揣着魔术梦想,周游了欧洲才回首佳人的侠义男人。虽然仇杀,救亡,甚至革命的线索都在,但被巧思妙算成段段荒诞,甚至见缝插针了不少与眼下时代密切相关的段子让人忍俊不禁。

然而仍旧“很尔冬升”的是,看似诚心调笑,常常又或是立场分明、洞见十足,譬如革命之于改良,以及革命之原则根本;当然也有反讽自嘲、畅快淋漓,之于电影的情怀梦想,身为导演的无奈乏力。主线终究还是柳荫的“选夫”难题,尔冬升也不急着了断,索性就在片尾留了皆大欢喜的开放式结尾,倒又是尔冬升电影的招牌之一。

尔冬升笑说自己本来就是最搞笑的人,简直算是天赋之一,第一个剧本就写喜剧,就是因为手到擒来,到后来反而轻易不碰。“喜剧的吸引力不仅在于愉悦观众,也是呈现想象力和智慧,但这很冒险,尤其是对待历史题材,幽默和胡闹只有一线之隔,雷人对白也好,胡说八道也好,现在一些电影也开始有照本宣科的倾向。”

所以,尔冬升说《大魔术师》看似畅快轻松,实则是颇耗费心力,需要谨小慎微。“因为我知道设计历史题材时容易犯的毛病。我的解决方式就是多看书,找有见地的人求教是一方面,但到头来还是要形成自己的表达。因为如果非要看历史本身,看书永远比电影来得保险。”

最保险的方式是淡化掉一切和现实史实关联的痕迹,比如从段士章到雷大牛,从人名开始,把对号入座的可能性减到最低。“不过这个人物身上乱世中求生存的狡黠,憨厚之下有勇有谋又机关算尽,求一己之私也有天下之心的将军形象,倒是有现实可依的,其实也接近我心中对那个年代的现实本身的理解。”

所以,喜剧也需是尔冬升的喜剧,是换个方式讲话而已。追根溯源导演自己并不否认年龄因素使然,以前的戏灰暗,愿意直面精神病、瘾君子等等这些问题,更多是年轻气盛时那无所畏惧的理想主义。“倒是可能年纪大了以后,我觉得这个世界运作有一个规律在,不可能只有正义没有邪恶,不可能只有正没有负,甚至黑和白,到了某个年龄,体力上差了,好的一面是自己温和了,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发脾气,可能会比较客观一点。我现在不敢去给观众一个定论,即便是我想表达的东西,我要把自己放在比较中立的位置,观众自有他的看法。从前爱批判这个社会,如今我倒希望关心能多一点。比较沉重现实的东西,我相信自己还是会继续关注,因为在我看来,电影终究还是要留意这个社会的。”

(实习生朱婵媛对本文亦有贡献) 魔术师喜剧香港恭贺新禧大魔术师尔冬升电影喜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