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金蟾蜍之死与全球生态链

作者:陈赛

(文 / 陈赛)

一只金蟾蜍之死与全球生态链0( 巴基斯坦信德省,数百万只蜘蛛为了躲避洪水,爬到树上织网搭窝,用蛛网把树包得严严实实,从远处看整棵大树像是罩了一层美丽的“纱衣”(摄于2010 年12 月) )

金蟾蜍之死

蒙特维多森林坐落在哥斯达黎加西北部的提拉兰山区,崎岖不平的地形,加上加勒比海的信风,使这里常年笼罩在一层云雾中。

这里是世界上物种丰富度最高的地区之一。250平方英里的地方,就有7个“生命区”,每一个区间都有独特的植被。从生态学上来说,这里是一个岛。像所有的岛一样,这里的生命进化是相对隔离的,因此生命形态也更加独特。

这里最著名的动物是一种小蟾蜍,外形并不特殊,但在繁殖季节,雄性个体全身会呈明亮的橘黄色,被当地人叫做“金蟾蜍”。1966年,南加州大学的生物学家杰伊·萨维奇第一次在提拉兰山区高达1590米的山顶悬崖发现它们时,正是春天,雄性金蟾蜍“全身犹如涂满了橘黄色的日晖荧光漆”。

此后,每年的4~6月,都会有无数游客慕名前来观看中南美洲野生动物奇观之一——“金蟾蜍嘉年华会”。无数金蟾蜍不约而同地出现配对,而且总是在最初发现它们的那处山顶附近出没。

一只金蟾蜍之死与全球生态链1( 在苏丹南部,捕猎是非法的,但是这个规定只是相对的,没有被普遍接受。这只新鲜的沼水羚躺在几乎被晒干的河马皮上。当地丁卡人说他们是靠渔网捕获到了这 只羚羊 ,只是自己吃,不会被销售 )

1987年的春天异常温暖,十几万只处于繁殖期的金蟾蜍按时出现在它们的栖息地。第二年,加州伯克利分校的生物学家大卫·威克带着一支队伍前去寻找,却只找到5只。再过一年,搜遍山顶各处,只找到一只孤独的雄性金蟾蜍。此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金蟾蜍了。

从80年代开始,地球上并不相邻的一些地方几乎同时觉察到两栖类动物危机的先兆。

一只金蟾蜍之死与全球生态链2( 2011 年11 月2 日,曼谷野生动物园也遭到洪水袭击,园内所有动物都被转移到地势较高的地方 )

在厄瓜多尔,火斑蟾,一种当地后院花园的常客,几年之内都消失了。

在东北澳大利亚,生物学家发现十几种两栖类物种急剧减少,包括最常见的“日间蛙”。

渐渐的,连从来没见过池塘或森林的青蛙也开始灭亡:钴蓝毒箭蛙、苏里南角蛙等养在国家公园里好几代,突然就大批死掉了。

在接下来的10年里,青蛙和蟾蜍的物种灭绝得到确定,并且被生物学界称为“两栖类减少现象”。

第六次物种大灭绝

2004年,一个两栖动物国际专家组公布了多年研究的结果:6300种已知的两栖动物中,32.5%被划为“受到灭绝威胁”的物种。与之对应的是,爬行类有12%,鸟类有23%,哺乳动物有23%。

在地球漫长的进化史上,物种每年的平均灭绝速率一般为百万分之一,即百万个物种中仅有一个物种遭遇灭绝。但由于人类活动的强烈干扰,近代物种的丧失速度比自然灭绝速度快1000倍。

1000倍是什么概念?

地球的降雨增加1000倍,就是洪水。

降雪增加1000倍,就是雪崩。

如果疾病传播的速度是原来的1000倍?

但这是目前发生在植物和动物身上的事情。很多科学家由此相信人类活动已经开启了一次新的物种大灭绝时期。如果目前的趋势继续下去,到本世纪末,地球上一半的动植物都会消失。在接下来的50年,仅仅因为气候变化,就可能导致1/4的物种消失。

地球历史上曾经经历过5次物种大灭绝。第一次发生在奥陶纪,差不多4.5亿年前,当时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还局限在水中,地质记录表明有80%的海洋物种灭绝。第五次出现在白垩纪,6500万年前,一个小行星撞击地球,消灭了恐龙以及地球上其他75%的物种。说起来,地球上曾经存在过的物种(大概500亿),其中99%都消失了。有人开玩笑说,今天所有的生命算起来不过是个小数点误差。

两栖类动物曾经是一个幸存者。两栖类(Amphibian)源自希腊语,意思是“两条命”。4亿年前,蛙类和蟾蜍的祖先率先爬出了水面。2.5亿年前,现代两栖类物种最初的两个分支代表,一支包括青蛙、蟾蜍,另一支包括蝾螈与火蜥蜴已经进化出来。在它们出现的时代,地球还是一整片大陆。大陆漂移之后,除了南极之外,它们成功地在每一块大陆上生存下来——澳大利亚的沙丘蛙能生活在沙漠里,北美洲的木蛙能生活在北极圈内,一种叫“春雨蛙”的棕色小蛙甚至能在固体的冰块中生存。

在人类活动引发的第六次物种大灭绝中,两栖类动物却是受到威胁最严重的。那些曾经帮助它们熬过漫长的进化的优势——比如它们的皮肤对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非常敏感,无论成年还是幼虫期,在水中还是陆地,皮肤都能作为潮湿的多孔渗水装置来交换气体,如今却成为毒物与寄生虫聚集的理想温床。迄今为止,人类恐怕还不能设计出比青蛙的皮肤更好的装置来预警全球环境的恶化。

美国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造了一个新的英文缩写(HIPPO),用来描述“第六次物种大灭绝”背后的人为因素。

H:栖息地丧失,包括人类导致的气候变化引起的栖息地丧失;

I:外来物种入侵;

P:污染;

P:人口过剩;

O:过度捕食(狩猎、捕鱼、采集)。

在这5种强大人力的联合攻击面前,两栖类动物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栖息地丧失是美国西部、西班牙、西非和印尼两栖类数量减少的主要原因;受气候变化影响而加速的栖息地丧失对中美山区和巴西的大西洋雨林的破坏最大;对青蛙的过度捕杀则是东南亚大陆的主要问题;一种致命壶菌的传播在中美和澳大利亚东北部热带地区成为关键因素。

壶菌是一种比两栖类动物更古老的物种,起源于6亿年前,主要靠植物残骸或藻类为生。科学家发现,近20年来在全球范围内导致无数青蛙与蟾蜍离奇死亡的,正是壶菌的一个变体,学名为蛙壶菌(Batrachochytrium dendrobatidis)。这种菌类常常大面积感染蛙类柔嫩的表皮。因为它们通过皮肤呼吸,皮肤一旦感染,就会窒息而死。讽刺的是,这种病菌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很可能是从诊所开始的。

上世纪30年代,一个英国动物学家发现雌性非洲爪蟾(Xenopus laevis)在注射人类绒毛膜性腺激素(存在于孕妇尿液)后就会产卵,于是就成了一种流行的测孕工具。上千只非洲爪蟾被运到开普敦,并由那里运送到世界各地。四五十年代,产科医生的办公室里经常会养一坛子非洲爪蟾。它们还被大量饲养在水族馆里。由于非洲爪蟾免疫于蛙壶菌,而蛙壶菌又是源自于非洲爪蟾在非洲的栖息地,很多科学家都相信壶菌病就是由它们所传播。

无心之过也好,有心为之也好,人类正在将越来越多的外来物种引入措手不及的本地生态系统。

在美国受威胁和濒危的958个本地物种中,有400种主要由于外来物种的竞争或危害而造成。一种亚洲真菌,在20世纪初清除了美国东部的一个主要树种——栗树。太平洋西南部的棕树蛇在“二战”后被引进关岛,几十年后,它几乎消灭了生活在这个岛屿上的10种森林鸟类,其中有3种鸟类是地球其他地方从未发现过的。夏威夷是世人皆知的“灭绝之都”,世界上生物多样性遭受蹂躏最严重的热点地区之一。那里生活的大部分陆生鸟类和几乎一半以上的植物都是外来物种。

在中国,2008年出版的《生物入侵和中国生态安全》共列出外来入侵物种461种,其中219种来源于美洲,约占50%。外来生物入侵平均每年给中国经济带来的损失为144.8亿美元,相当于1.36%的GDP。

本来,在自然界30多亿年生命演化过程中,美洲和亚洲的物种间相互交流的机会是很少的,但在人类活动的帮助下,这样的隔离已经大大缩小。许多物种被人类双向带入各自领土,为物种入侵提供了机会。当土著物种不断萎缩和消失,被占优势的外来竞争者代替时,地球的生物多样性以及不同地区之间的物种差异都在不断减少。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已经将它确定为仅次于栖息地破坏的第二大威胁生物多样性丧失的因素。

金蟾蜍的灭绝可能与蛙壶菌有关,也有可能是受气候变化影响而导致的栖息地丧失。

气候变化是地球的自然法则之一。一旦地球气候发生大规模变化,生物通常有三种选择:第一,迁移到更适合生存的栖息地(当气候变暖,物种通常向两极或更高维度迁移;当气候变冷,则返回赤道或低地);第二,通过进化适应新的气候;第三,灭绝。

几年前,19位生物学家从世界各地聚集一处,为那些因全球变暖而面临灭绝风险的物种发放“第一批红色证书”。他们从覆盖地球1/5的表面收集了1100种植物和动物的样本,跟踪记录他们的活动范围与气候变量,如温度、降雨量等,然后计算这些物种在面对不同的变暖压力下,有多少回旋的空间。最后的结论是,取决于这些物种的迁移能力,如果迁移能力好,则只有15%会灭绝;如果迁移能力不好,则37%会灭绝。

金蟾蜍生活在山顶,退无可退,命运跟北极熊一样。

活尸体

“活尸体”是科学家用来称呼那些非常接近灭绝,或者注定要灭绝的物种的专有名词,北极熊是其中之一。在1953至2007年期间,北极地区冰雪面积每10年消失达7.8%。最悲观的科学家预测,到2040年北极地区的夏季将不再有冰。美国地质调查所得出的结论是,60%的北极熊极可能在那时候灭绝。同样的命运等待着企鹅、驯鹿等数千个物种。

2006年12月16日,上海动物园两栖爬虫馆内,一只斑鳖(斑鳖属于爬行动物,体形巨大,背甲长度能到1米以上,最大体重近200公斤)始终未能得见任何同类,在游客投掷的硬币的包围中,孤寂地终其一生。它的死亡,使这个物种减少了20%。由于栖息地太湖的严重污染,加上人类的残杀,目前世上只剩下两只斑鳖。

2006年,中国的白暨豚宣布“功能性灭绝”。《时代》周刊将其列为当年的年度十大人为灾难第四位,前三位分别是气候变暖、巴西飞机坠毁、南加州森林大火。

“白暨豚是近50年以来,地球上消失的或者说灭绝的,第一种大型脊椎动物,也是自1500年以来,第四个哺乳动物科的灭绝和消失,也是由于人类活动而灭绝的第一种鲸类动物。”中科院水生所的科学家王丁告诉本刊记者。

淇淇,世界上最后一只白暨豚去世后,它在中科院水生所住过的“白暨豚馆”如今住着7只人工饲养和繁殖的江豚。江豚同样处在灭绝的边缘——15年时间里,江豚在长江干流的数量已经从3600只减少到1200只,消失了2/3。按照目前的种群参数计算,在未来36年左右的时间江豚将减少目前种群的80%,已经达到自然保护联盟的“濒危动物红皮书”的极危级标准。

长江是世界上少见的同一条河流有两种鲸类动物的生态系统,也是我国生物多样性资源最为丰富的淡水生态系统。不幸的是,它同时也是黄金水道,人类活动频繁,渔业、航运、水利工程、再加上严重的水质污染,都是毁灭白暨豚、江豚以及其他众多水生动物的力量。2010年1月份,在鄱阳湖的一个迷魂阵的网袋里就发现了3只死亡的江豚。

此外,科学界已经定名的10万种树中,至少有976种都陷入了类似斑鳖和白暨豚的命运,其中有3种极端的物种,在地球上都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株了,其中包括中国的普陀鹅耳枥。另外还有3种,包括夏威夷木槿(Hibiscus clayi),现在只剩下3~4株。

每年大约有8760个物种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从极危物种到活尸体,然后从人类的视线中永远消失。而且,这个速度在加快。在人类的能力范围内,我们可以清理污染的河流,恢复自然栖息地,控制人口,甚至控制气候变化,复兴一些濒危的物种,但物种灭绝却是不可逆的。当一个物种灭绝,就永远消失了。

王丁仍然相信,白暨豚并非灭绝,野外很可能还有少量个体存在。“2007年,有人在铜陵拍了一段录像,经过分析,我们认为那是一只白暨豚。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它了。”王丁说。但是,作为一个物种,白暨豚自然生存繁衍下去的能力已经基本丧失了。

致命的第一次接触

5万年前,澳大利亚还是大量巨型陆生动物的家园。这里住着长得像巨型树獭一样的动物、特大型短脸袋鼠、像一辆甲壳虫汽车大小的陆地龟,还有3种巨型爬行动物和牛顿巨鸟(一种巨喙、粗腿、不能飞的大鸟)。然后,所有的这些巨型动物都消失了,而它们的消失与第一批人类(很可能是从东南亚一代迁移过去的)到达这块大陆的时间恰好重合。一开始,科学家以为只是巧合。

渐渐地,一个全球性的模式清晰地显露出来:在第一批人类到达后的几百年至1000年间,往往就会发生当地物种的突发性灭绝。很多科学家认为,从那时开始,第六次物种大灭绝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大概1100万年前,北美大陆3/4的大型动物——包括美洲马、乳齿象、巨型海狸、短脸熊和剑齿虎灭绝,再次与第一批人类穿越白令海峡到达这块大陆的时间吻合。

2000年前,人类在马达加斯加定居,岛上所有超过20磅的哺乳类动物都消失了,包括倭河马、巨型狐猴、奶牛大小的河马、猞猁大小的猫鼬,还有6种隆鸟,其中最大的一种叫象鸟,就是后来被阿拉伯人写入《一千零一夜》里的“鲁克”——一种像鹰一样的庞然大物,能掳走大象。

最惨烈的是新西兰岛。据考古学家的研究,波利尼西亚人在13世纪末登上新西兰岛时,这里还是一处巨大的生物奇境,其中最耀眼的是恐鸟——一种像鸵鸟一样不能飞的巨型鸟。它们是在岛上独立进化出来的,而且是当时岛上最繁盛的一种动物,唯一的天敌是一种重达13公斤的新西兰鹰。后来毛利人来了,从南到北席卷了整个岛屿。几十年的时间里,100多名毛利人(最多1000名)就灭掉了多达16万只的恐鸟。新西兰鹰大概也跟着灭绝了。

为什么与人类的第一次接触如此致命?

最大的可能性是因为人类捕猎而至灭绝:科学家在北美的几十个考古现场发现,猛犸和乳齿象的遗体旁边经常能挖掘出人类的用品。也有人认为跟人类用火有关。通过测定牛顿巨鸟的卵碎片的同位素比,科学家发现这些动物是以吃灌木植物为生的,很可能澳大利亚的早期人类居住者经常焚烧林木,以吓跑别的猛兽,但由此毁掉了巨鸟们赖以为生的食物。有些动物,比如鸸鹋(又名澳洲鸵鸟)适应变化的环境而存活下来,而那些不能适应的则早早灭绝了。

物竞天择。繁衍生息和扩张是一切动物的本能,只有受到环境的抑制时才会加以节制。就这一点,人类也不例外。但从1万年前的农业发明开始,人类凭借着智力抑制了各种可能的限制因素,包括疾病、饥荒、战争等。当第一批人类到达澳大利亚时,全世界的人口可能不超过50万,现在我们有70亿人。当人类手中只有一点石头武器时,已经能做到30年内灭绝一个物种。随着技术越来越强大,对资源的渴求使我们变成对地球上其他生命最具有破坏性的力量。

据保护国际(Conservaton Interna-tional)估计,每20分钟,地球上就有一个物种永远消失,与它同时消失的,还有1200英亩森林(森林采伐释放的二氧化碳比世界上所有交通工具——包括汽车、卡车、飞机、火车、轮船加起来释放的二氧化碳还要多)。

地球上一半的森林已经消失。对森林的过度砍伐是所有栖息地破坏方式中最具破坏力的一种,尤其是热带雨林,那里是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方——虽然只覆盖地球6%的面积,但却存在着全球一半以上的物种。生态学上有一条面积-物种法则:栖息地面积缩小90%,将导致栖息地所能支持的物种数量的减少一半。通过这条法则,我们可以大致推算世界范围内对热带雨林的砍伐,会导致多少物种的消失;但它更让人担心之处在于,如果丧失栖息地面积的90%,至少还有一半的物种可以生存;但如果连剩余的10%也失去,剩余的另外一半物种就会突然灭绝。

比起森林,淡水生态系统的单位面积内物种濒危率更高。水是生命的基础。人类自古以来逐水而居,江河湖泊受到的压力比森林更大。从1960到2000年,由于阿姆河和锡尔河的阻断,咸海面积已经萎缩了一半,盐度增加了5倍,渔业彻底崩溃。作为间接后果之一,159种鸟类和38种哺乳动物也从这两条河流的三角洲地带彻底消失了。

世界上的湿地——仅次于雨林最具有生产力的生态系统,正在悄无声息地消失:人类把水抽干、挖堤沟、修渠道、混凝土衬砌、变成虾场和稻田,建大坝、用挖泥船来挖掘,用固体的废弃物来填充。

目前,全球已经有67%的珊瑚礁正处于濒临死亡的严峻危机。世界上面积最大,保护最好的珊瑚礁——澳大利亚大堡礁,在1960到2000年之间覆盖面积减少了约一半。珊瑚礁对温度和酸碱度极其敏感,一旦珊瑚礁死亡,生态系统中的其他生物也会随之死亡。气候变化才刚刚在自然界中产生影响,但很多科学家认为,一旦气温继续升高,还有更具毁灭性的灾难会发生。

历史上每一次物种大灭绝,都要1000万年的进化才能完全弥补失去的物种多样性。而且,那是在一个不受干扰的自然环境里,而人类已经毁灭了进化可能出现的大部分栖息地。

生物多样性

什么是生物多样性?

巴西的亚特兰大森林里,1公顷的土地上就有多达425个物种。秘鲁的马努国家公园的一个角落就大约有1300种蝴蝶。印度尼西亚的一个珊瑚枝上生活了大约数百种甲壳纲动物、环节动物和其他一些无脊椎动物,以及一两种鱼。这些就是生物多样性最直观的表述。

对不同类型生态系统的许多独立研究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一个生物多样性越丰富的生态系统,越能更好地应付外部冲击,也能更好地进行营养循环,捕捉太阳辐射能,利用水资源,防止该系统被单一的天敌、杂草或病原体控制。

“不幸的是,人类活动往往旨在‘简化’生态系统。”在《共同财富——可持续发展将如何改变人类命运》一书中,美国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在谈到生物多样性时这样写道,“在现代农业中,单一的农作物往往取代多种间作农作物物种的品种。人类已经变成专门食用四种草本植物(小麦、玉米、大米和谷子)种子的物种。如果这些植物由于病害或者气候变化的原因而灭绝的话,人类也就无法生存下去。”

“捕鱼船队往往旨在捕获价值特别高的鱼类物种,经常是位于食物链顶部最大的、增长最慢的食肉鱼类,比如鳕鱼、蓝鳍金枪鱼、剑鱼和鲨鱼。这些生物链顶端的鱼类消失,会导致整个海洋生态的崩溃。鱼类资源数量已经在不断减少,而且越来越集中于更低的营养层次(食草鱼类)。”

随着全球交易和国际旅行的日益频繁,半天的时间,一个蛙壶菌那样的病原体就能随着飞机穿越大半个地球。外来生物的全球性流动,将导致土著物种不断萎缩和消失,物种日益趋同——世界各地看到的都是相同的鸟类、哺乳动物、微生物、昆虫,就像人类的星巴克、麦当劳一样。

“在中国,野生物种面临的最大威胁是消费。”中科院动物所研究员、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中国项目主任解焱博士告诉本刊记者,“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有这个东西,野生动物都是用来吃的、观赏的。”

中国人对“大补”的盲目追求,消耗了非常多的野生动物,比如龟类、蛇类、穿山甲。在中国水生野生动物的濒危状况调查中,海龟科全部极危,鳖科受威胁物种占100%,淡水龟科62.5%,极危3种,基本上都是被吃掉了。

为什么现在国内的森林到处是虫灾?除了鸟类数量不足之外,跟穿山甲的减少也有很大关系。“穿山甲以吃白蚁为生,它们的存在与森林的健康有非常大的关系。但国内大量的穿山甲都被抓来吃了,或者把它的甲片做成中药。国外的穿山甲也活得不好,数量在急剧下降,因为大量的穿山甲被偷猎了之后运到中国来。”解焱告诉记者。

盖亚的异类

生物多样性是指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总和,它还直接与地球上的非生命物质相关联——空气、海洋、淡水系统、地质构成和土壤——共同构成一个伟大的、相互依赖的系统:生态圈。英国化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有一个很美妙的理论来描述这种全球范围内的生物在共同进化的环境中所映射出的休戚与共的关系,即“盖亚”。盖亚是希腊神话的大地女神,梦的赐予者,神在地球的化身,是大海、高山和12个太阳神的母亲。

洛夫洛克的盖亚假说认为,整个地球的生物圈,从地表的岩石、土壤、大气,到所有的生物物种,其实是一个联系在一起的超级有机体,一个具有生命特征的活系统。

在这样一个活系统中,人类的存在似乎是一个系统异常——人类在无尽的寻求扩张的过程中带着某种程度的自毁倾向。用爱德华·威尔逊的话来说:“我们具有石器时代的冲动,中世纪的自负和鬼斧神工的技术。这种结合使得我们这个物种对于那些决定其能否长期生存的力量缺乏敏锐的反应。”我们看不到,或者拒绝承认我们在吞噬自己的生命维持系统。

我们也许会永远记住北极熊、白暨豚、斑鳖、大白鲨……这些珍稀动物,我们可能从来没见过,但我们需要它们的存在,因为它们的存在表明了世界的神奇。只要它们还活着,大自然就还活着。在环境伦理学,这叫“灰色大熊效应”。

还有一些物种,因为与我们的利益密切相关,我们也会担心,比如蜜蜂。世界上75%的农作物和80%的开花植物都依靠动物传粉,其中蜜蜂占了一半的功劳。关于蜜蜂的警报于2006、2007年之交的冬季开始响起,北美各地蜂群纷纷死亡,数百万只蜜蜂放弃蜂窝,消失了,全无线索可寻。美国科学家称之为“蜂群衰竭症候群”。没人知道确切原因。病毒感染、虫、微孢子寄生虫、农药、气候异常或栖息地消失等,都可能是元凶。

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关心菲律宾宿务岛上有10种本土鸟类,瓦胡岛上41种树蛇中的一半,田纳西河道浅滩68种浅水蚌类中的44种在消失?还有那些在被发现和命名之前就已经消失的物种呢?

借用威尔逊在《造物——拯救地球生灵的呼吁》中的一段话来回答:“人们忘记了,或者他们从来不知道,美洲热带的一种贪吃的毛毛虫,从疯长的仙人掌手中拯救了澳大利亚的牧场;马达加斯加一种粉红色的长春花所含的植物碱,治疗了世界上大部分的霍普金斯病和儿童急性白血病;挪威一种不起眼的真菌使整个器官移植行业成为可能;水蛭的唾沫中的一种化学物质被制成溶剂,可以预防手术过程中以及术后血块。”

“没有人能估算任何一种动物、植物或微生物的真正价值。如果我们对未来采取谨慎的态度,就必须立刻行动起来防止物种的灭绝、地球生态系统的恶化以及因此导致的天地万物的贫瘠。”

最重要的是,对于这个正在瓦解中的古老、复杂的生命支持系统,我们的探索才刚刚开始。地球上所有的物种数估计在500万到1亿种之间,甚至更多,而目前科学家所定名的物种数还不到200万种。即使在已经被定名的物种中,绝大多数只是粗略地进行了分类学上的描述,仅有不到1%的物种曾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对生命的无知尤其体现在人类对细菌原绿球藻的认知上。在1988年以前,这种细菌还没有被发现,但它是地球上最丰富的生物,海洋中有机物的生产绝大部分是它的贡献。

试着想象一个这样的世界:一个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画家去哪里寻找灵感?诗人去哪里书写咏叹调?作曲家从哪里寻找音符?哲学家如何思考神的意义?即使人类能凭借强大的技术在这样毫无生趣的世界存活下来,我们愿意生活在其中吗? 生态灭绝动物外来物种动物生态系统生物灭绝生物多样性减少物种入侵金蟾蜍人类灭绝之后的动物全球蟾蜍之死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