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中的东京一日

( 3月11日，地震后的东京街头，人们互相安慰着 )

我和客户谈完事已经是14点钟。吃完午饭从餐馆走出来，我准备去访问下一个客户。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路上的行人西装革履，步伐匆匆，都有自己该忙的事情。我的公司在东京的银座地区，但是我负责做销售的地区叫神田，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商业区，各种大小新旧高矮的办公楼比比皆是，道路交错，地形复杂。这里的人员密度相当高，也是一个流动性很强的地区，星期一到星期五人头攒动。

就在我经过一个已经走过两年的路口时，突然觉得头晕，好像地动山摇，同时听见旁边一个小孩子开始喊：“地震！”来日本后，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地震，所以以为这次也和前几次一样：震源离东京很远，并且很快就会停。路口越来越多的人和车停了下来，大家都神情紧张地看着路牌、信号灯和广告牌，警惕头上有东西落下。

出乎我预料的是，地一直都在晃，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觉得事态有点不对劲后，以防万一，我开始往路中间跑。跑的时候地还一直在动，我的头晕得很厉害，也一直站不稳。大约30秒钟后，一切终于平静了，马路上的车子又开始行进。我隐隐觉得这次地震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加快脚步，往更安全的地方走。

因为我曾就读的明治大学在神田附近，再加上两年“扫街”的销售经历，我对福田的地形非常熟悉。明治大学前面的一个停车场会是比较安全的避难场所。途中我给客户打了个电话，取消了拜访。而客户那边已经一片混乱，大家都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途中，我看到很多人都从大楼里跑出来避难，他们脸上满是恐慌、不安和担心，很多人都拿着救急包，戴着安全帽。安全帽是公司要发给每个员工的必需品，防止掉下来的东西击中头部。同时应该配发的还有装有3瓶水和压缩饼干的救急包。在日本灾害发生后最重要的是自救，而不是等待救援。灾害发生后，救援工作本身就晚于灾情的发展，按照人命优先的原则，自救显得极为重要。因为你只有自救了，保住命了，你才能等待进一步的救援。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停车场，他们开始掏出手机，发消息、打电话，但是电话信号已经很不稳定。

16点半，我向公司报了平安，并汇报了自己所在的地点，公司命令我返回在银座的公司本部。我和其他同事汇合后，就开始往公司的方向走。地铁和轻轨已经瘫痪，公交车也停运了，马路上车堵车，人挤人，大家都往空旷的地方走。

很多人还在用手机试图联系家里人确认安全，但是一次一次多是失望。失望带来更多焦急，焦急带来更多恐惧。一个老太太问我：“怎么2011年就来大地震了呢？我以为2012年才来，还有一会儿呢。”路上虽然警察越来越多，但路况却越来越混乱。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公司。同事们都已经到楼下避难，大家互相确认着安全，互相勉励着。有人带着泪痕，不断地拨打手机，估计还没有联系上家里人；有些人沉默不语，默默地等待着。等待了15分钟后，公司通知大家可以回家了，但是各科的科长必须在公司待命。大家纷纷上楼整理东西，准备离开公司。还好当时公司的网络和座机电话都非常畅通，我和妻子、朋友和在上海的父母一一确认了安全，当时已经是19点半了。

东京的交通已经都瘫痪了，出租车也没有办法叫到，回家唯一的方法就是步行。我家距离东京银座17公里，需要走4小时。这个距离相比之下算很近的。银座是商业街，白领们来上班一般穿皮鞋或高跟鞋，于是，鞋店和运动商品店的门口排起了长龙。大家都去买轻便的鞋，做长距离行走的准备。我放弃了买鞋的想法，只往包里装了水和饼干。

19点半，天已经黑了，风很大，气温也明显下降了。马路上车子依旧堵成一片，尾灯把大街照成一片红色。轻轨电车上面一片黑暗，马路上的人流构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有些人情绪高涨，高声招呼着朋友，有些人只是默默地低头走着路。持续到傍晚的余震暂时停了下来，大家的情绪稳定了一些，都匆匆往自己要去的方向走。手机信号还是不稳定，电话打不通，但是手机的无线网络还有，GPS功能也可以用。

经过路边的便利店，我看见里面的货架已经空了，收银机前面都是人，便利店前面的垃圾桶开始装不下了。大楼的面前都坐了很多在休息的人，大家都很安静，也许是在极力克服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尽量保持镇静。任何快餐店前面都在排队，麦当劳和肯德基这样的连锁店已经关门了。我好不容易吃到一碗乌冬面，人也暖和了，开始再次回到行进的人流中。一些穿高跟鞋的女士们也忍受着脚痛，慢慢地往目的地前进。大多数人都是结伴而行，路上可以有个照应。

我回家首先要经过品川，那是个交通枢纽。公交、新干线、轻轨、地铁都通过那里，我以为到了那里也许会有什么公共汽车可以坐。好不容易到了品川，没想到情况更糟糕。品川是去往横滨方向的大门，是人流、车流分流的地方。公共汽车没有来，轨道交通依旧瘫痪，店面为了保护店员开始关门，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车子都没有办法移动，一切情况都没有好转。看到乘车回家没有什么希望，我只能咬咬牙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寒风凛冽。很多人结伴而行，除了安全考虑，也是为了有个伴。很多人一边聊天一边行走，人流中并没有特别多的恐慌情绪。也许，人们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有些便利店开始关门，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卖了，而开着的店还是秩序井然。经过一家自行车店时，我发现里面人声鼎沸：有好几个人在买自行车。看着他们脸上极为疲惫的表情，就明白了他们放弃了行走，决定骑车完成下面的路程。他们骑着自行车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像轻松了些许。后来我才知道，有好多人都是在公司里面过夜的，而这些急于回家的人也是因为担心家里的情况啊。

经过一片住宅区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志愿者把很多做好的饭团和热茶免费供应给过路的人，心里突然一阵感动，一时不能言语，才想起刚刚自行车店那里也有免费的咖啡喝。

我一路上默默地走着，时不时通过手机网络和朋友们互报安全，互通信息。半途我和也在回家路上的妻子联系上了，20分钟后，我们终于相见，牵着手，一起往家里走去。

这时，已是24点敲过。■ 东京日本东京东京地铁地震东京大地震日本地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