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断发展的技术与一成不变的审美要求
作者:何潇( 周杰伦、林志玲带来歌曲《兰亭序》 )
陈岩表现得不太愿意谈论春晚。在几次电话、短信之后,才终于接通了电话,他说:“你们真逗,春晚有什么好说的。”话题就此戛然而止。陈岩是今年央视春晚舞美总设计,从1998年到现在,他一直负责央视春晚的舞美设计。今年与他搭档打造春晚舞台的,依然是灯光师沙晓岚,也是央视春晚“御用灯光师”之一,二人都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幕后班底。在春晚舞台上,这些幕后班底比主持人和演员更像“铁打的营盘”。在一次采访中,曾有人问过陈岩这个问题:“为什么做春节晚会舞美设计十几年没人能取代?”他回答:“我代表安全。”
2011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打的依然是“安全第一”的“科技牌”——是“演进”,而不是“创新”,对于一台功能性大于审美性的晚会,这种做法更为安全。舞台背景被设计成几道黑红相间的高大拱门,背后使用的是大屏幕的LED墙,景深就被拉大了。为了增加纵深感,舞台使用了升降机,空间因此显得更宏阔。与去年相比,今年的舞美设计纳入了更多的文化考虑。舞台外围被设计成一幅巨大的剪纸,图案出自民间艺人之手。这是为了“放大中国文化”,也是在表示,在冷冰冰的机器之外,舞台布置上也有人性的成分在。
与春节联欢晚会的其他方面比,舞美是观众满意度较高的部分。在关于春晚的评论中,可以看到这样的评论:“只有舞美保持了一贯的水平。”且不说“保持”一词是否得当,即便如此,也不过意味着技术依然在刺激观众的眼球,另一个意思是,艺术水平没有提升。周杰伦演唱《兰亭序》时的舞台,尽管有琵琶女悬空而坐的特效,意境上却比去年的《龙文》还逊一筹。也有观众表示“画面美”,问:“如何美?”答:“林志玲美。”——对于挑剔的观众,这显然还“不够美”。相较于节目本身,舞台的视觉呈现更为自由,最起码,它不用通过政审。且不论是从技术装备,还是从主创团队自身的水平,都可以让它“更好看”。要证明这一点,只需看看2008年的奥运会开幕式就够了。
对于舞美设计师,春晚是一个太不自由的地方,过多的“规定性动作”,让“创新”变得极为困难。比如说,因为是春节,颜色一定要选难用的红色,这对电视直播是个挑战;一些过年的符号必不可缺:灯笼、龙、春联……演出场地、节目形式、受众定位,也都相对固定,甚至连目标也是一致的:“让百姓过个热闹年。”这样的结果是,一次又一次的“看春晚”,变成一场又一场的“看热闹”,有人说“俗气”,有人说“闹心”。它就像个悖论:一方面众声喧哗,一方面又只有一个音部:高音部,要想“八音克谐”,着实困难。
从技术上说,舞台视觉的变化是惊人的;从审美趣味上说,它的不变也是惊人的。1998年春晚的经典曲目《相约98》,是由王菲和那英共同演唱的。在两名演唱者的身后,有一个旋转的发光球体,圆球中是两名伴舞,在当时,这种设计十分引人注目。巧合的是,在12年后的2010年,王菲借春晚的舞台复出,背后也出现了一个球体。这是一个由500根立体视频柱组合而成的巨大星球,继而变形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呈现出3D效果。与12年前相同的是,演唱者与背景依然两相分离,各行各路。一成不变的东西还包括:语言类节目中“二维化”的背景设置、歌曲类节目中貌合神离的伴舞,以及舞台上过于芜杂的色彩。技术变化的最大受益者是舞蹈节目,但这也不代表必然性,在2011年的春晚舞台上,就没有出现视觉上可与《城市变奏曲》或《荷塘月色》相比的作品。
“任何形式的媒体,对它的受众群都有一个定位,春晚不是只满足现场观众,而是要通过电视转播传入千家万户,春晚的受众群是扛着背包奔到火车站的那些人,是大多数的老百姓,这个晚会是当一家老少三代,甚至更多的亲友聚在一起时,能带给他们热闹的氛围和可谈论的话题的节目,而不是要求进入一个艺术天堂,不是引导老百姓审美趣味的说教。”在一篇名为《举起舞台的杠杆——2009年央视春节晚会的舞美设计》的文章中,陈岩这样写道。
他认为:“春晚的运作模式是符合现代中国文化产业的一个顶级感觉。”“首先不管是什么样的审美,举个简单的例子,买房子一定要先看样子,因为它是创造你的生活环境空间,对你一个梦的想象。春节晚会是什么?春节晚会的舞台设计,本身就是建立这样的空间。”在过去的一次采访中,陈岩这样谈起春晚的审美问题:“不是好看不好看,我觉得春节晚会非常好,我也热爱它,春节晚会是独特定义的,但是我们看电视的时候是用政策和对策来看,你当然觉得有些节目不好看。但是上至最高层,下级底层,这是关注一个国家的成长,一个国家政治文化凝集在文艺形式。从这个角度来讲,就知道只有这么大的国家才需要这个春节晚会,小国家根本不需要春节晚会。”
“受众是谁”的问题,或许能解释为何这场原为“联欢”性质的晚会,在20多年的发展中,联欢的成分越来越少,表演的成分越来越多。这一点,体现在节目内容、出场人物、主持方式等各个方面。而舞台的视觉呈现,则像是这诸多元素中的“排头兵”。作为映入观众眼帘的第一要素,它起到了“奠定基调”的作用。富丽堂皇的大幕一拉开,华衣美服的主持人在台上一字排开,观看者便认识到,这是一场年度汇报演出,而不是一次简单的联欢活动。
回看一下早期的春节联欢晚会,会发现它像个真正的“联欢会”。1983年的第一届春晚,是在一个几百平方米的演播室里举行的,演员不过几十个,观众也只有二百来号人。当时的舞台布置十分简陋,甚至谈不上什么舞美,彩灯拼出花朵的图案,就算是表演背景了。主持人的服装亦非常朴素,当年最时髦、最“资产阶级范儿”的是刘晓庆,穿一条黑色长裙和一件胸前带扣的红色衬衫——据说是花几十块钱在香港买来的。这年的春节联欢会播出后,这件红衬衫很快遍及大街小巷,成为流行一时的“晓庆衫”。
反观近年的春晚,“普天同庆”的气氛没有减少,却不那么亲切了。视觉予人的第一印象是“排场很大”,更通俗的说法是“非常有钱”。在舞台布置上,2005年开始使用的LED大屏幕继续唱主角,且数目在增加,这让舞台“看起来就很贵”。主持人及明星大腕儿的服装均出自著名服装设计师之手,是货真价实的“高级定制”。譬如,宋祖英在《水蓝蓝》中所穿的蓝色礼服,出自设计师郭培之手,由40位工人花费了20天赶工完成,是一件绣着上百种图案的豪华立体礼服。与此同时,春晚的舞台上也不乏国际大牌的高级定制。容祖儿穿的那件“灯罩裙”,是亚历山大·麦克奎恩(Alexander McQueen)的绝笔之作,曾被凯莉·克劳斯穿着在麦克奎恩的告别秀上亮相。即使是旭日阳刚、西单女孩这样的“草根”,站上了春晚的舞台以后,也被像明星一样包装起来,这是因为“老百姓希望自己的草根艺人也辉煌”。
华丽的舞台一面在制造更出色的视觉效果,一面在制造观众与舞台的距离。借用戏剧理论,在剧场里,演员所做的是要努力打破横亘在舞台前方的“第四堵墙”;而在春晚的舞台上,富丽堂皇的视觉呈现所起的作用,是在本无“墙”可言的联欢会上,建起了一堵高大的“墙”,它的存在让观看者感到,台上的人都是明星,他们是高于生活的。如是一来,“联欢”成了“表演”,“娱乐”有了“权力”。■(文 / 何潇) 春晚主持人春晚技术要求发展一成不变审美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