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恭王府里的屏风
作者:李晶晶( 清紫檀嵌白玉屏风(一对) )
1912年的春天,日本古董商山中定次郎又来到北京,买下一批古董——恭亲王奕的家族收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批古董能够使他与他的山中商会“名震世界”。次年,山中定次郎在纽约与伦敦分别举行了“恭亲王宝物”专场拍卖。
当时在纽约的美国艺术画廊(American Art Gallery)拍出的古董共计536件,每件均有定名、断代和简短文字说明,部分还配有照片。经统计,玉器数量最多,约244件,以清代制品为主,只有个别为汉玉,类型涵盖供器、摆件、插屏、笔筒、挂件、如意、玉山子等;瓷器约134件,它们分别来自不同时代的不同窑口;青铜器共99件,既有尊、爵、壶、簋、鼎等常见器类,也有一些造型奇特的动物形酒尊、酒壶等。它们有些属于商周或春秋战国时器物,有些则是宋以后,甚至是清代制作的仿古器。
当时所涉及拍卖的木器、家具约有13件,大多没有图片,仅有一对编号为199的紫檀嵌白玉屏风留下了难得的图片资料和详尽的文字介绍:“雕漆嵌玉圆光大座屏(一对),通高:89英寸(226.06厘米),台宽:42英寸(106.68厘米),屏板直径:33英寸,置于高台座上。圆光形大座屏,硬木边框,髹黄漆地,镶嵌各式玉雕瑞物宝器,包括瓶花瑞草,祭祀礼器,仙丹宝瓶等,复有骏马、书卷、宝象、宝瓶等。又有寓意富足昌盛的三种果实——‘三多’,寄情美好欢乐的帆篷轻舟,象征飞黄腾达的鱼跃龙门。”
2010年,这对紫檀嵌白玉屏风出现在香港佳士得秋拍上。100年前图录上留下的黑白照片为我们今天的辨认提供了依据。只是在历经岁月后,这对屏风发生了一些变化。原配的“高台座”早已丢失。少了底托,硕大的屏风有些“失衡”,看上去让人觉得怪怪的,想来当时底托与屏风作为一体设计的。“高台座”的缺失不排除当年拍得此对座屏的人将其另作他用,或再次出售。
细细比较100年前的图片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屏风上白玉嵌有增有减!其中一只屏风上的双象耳衔环玉瓶上嵌的花向上而开,而在1913年拍卖图录照片中是向左上方开;半开白玉兰花左侧有一朵半隐小花,之前没有;原本空空的白玉盘子多了白玉雕佛手、碧玉雕佛手、碧玺雕寿桃、紫晶雕葡萄等瑞果。另一只屏风上则缺了一朵凋零的白玉雕花卉。
这对紫檀屏风在1913年被拍卖后,仅在1984年出现过一次,由纽约佳士得拍卖,后被台湾寒舍收藏,在寒舍1996年出版的《紫檀》一书中,这对屏风已经是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样子了。这些白玉嵌饰的增减,可能是在1913至1984年间根据拥有者的喜好所变化的。这种在屏风上进行修改的现象在当时挺常见,曾见朋友的一件座屏上,同样是被早期的主人嵌满了若干小蜜蜂与蝴蝶。当时大家笑言:收藏者估计也是昆虫爱好者。
恭亲王府的这批古董对山中商会来说,可谓空前绝后。现在可查到的详细记载,山中商会在美国的拍卖开始于1897年,记录截止于1922年。1905至1921年为鼎盛时期,每年平均举办5次。在记录的范围中,一般销售总额在5万至6万美元。规模在10万美元以上的,均是在1912年以后出现的。其中以恭亲王的这场拍卖总销售额最高,达到了27.6万多美元,平均每件价格为515美元。纽约拍卖会的销售额创下了山中商会历次拍卖会的最高价。同年在伦敦的4次拍卖中,有3次没有达到2000英镑,只有恭亲王的这场拍卖,超过6000英镑。当时英镑对美元的汇率为5∶1至4∶1左右,如按美元计算,销售额在五六万元之间。唯一遗憾的是,这本目录中没有被拍卖物品的照片,因而无法获得它们的形象资料。中国文物向海外流出,是从辛亥革命前后进入规模化的。山中的拍卖,可以说是文物瞬间流入世界市场的先声。日本仙台市东北大学富田升教授在他的《近代日本的中国艺术品流转与鉴赏》一书中有详细研究。
( 清孔雀石山子 )
辛亥革命前,大量不被人了解的文物相继被发现。河南安阳附近发掘出土了刻有文字的龟甲和兽骨;1900年敦煌莫高窟的藏经洞被偶然发现;1905至1908年在汴下洛阳间的铁路工程中,发现了唐三彩等,以前唐代文物只在日本正仓院所见。这使中国文物的流出加速。与之相比,辛亥革命后,出现了大量紫禁城宫廷及王府中的藏品。民国以后,清室为弥补岁入不足,内府忙于古董拍卖。另外,银行借款的担保和抵押,以及种种方式的盗窃等,也造成了文物大量流出。其中,王府的文物散出最为大宗,质量也最为上乘。
从奕的孙子溥儒在世时,对家中收藏的描述可窥一二:“余旧藏晋陆机《平复帖》九行,字如篆籀。王右军《游目帖》,大令《鹅群帖》,皆廓填本。颜鲁公自书《告身帖》,有蔡惠、米元晖、董文敏跋。怀素《苦笋帖》,绢本。韩干《照夜白图》,南唐押署,米元章、吴傅朋题名,元人题跋。定武本兰亭,宋理宗赐贾似道本。吴傅朋游丝书王荆公诗。张即之为《华严经》一纸。北宋无款山水卷,黄大痴藏印。易元吉《聚猿图》,钱舜举跋。宋人《散牧图》,纸本。温日观《葡萄卷》,纸本。沈石田《题米襄阳五帖》。米元晖《楚山秋霁图》,白麻纸本,有朱子印,元饶介题诗。赵松雪《道德经》,前画老子像。赵松雪六札册。文待诏小楷唐诗四册。周之冕《百花图卷》……”
( 清乾隆白玉鹤鹿同春双耳活环瓶 )
在清朝,满族的王公贵族作为特殊阶层得到供养,随着清朝的没落,他们失去了稳定的经济来源。辛亥革命后,各亲王家依皇族优待条件“世爵”被保留,可是对于“王俸”的持续,却没有明文规定,实质上“俸银”和“禄米”都被取消,重要的固定收入也被断绝,但私产依然受保护。这使得数百年间积蓄的大量金银财宝、书画古玩都保留下来。为了维持原来的那种尊贵和奢侈的生活,几乎所有王府都在这时候,开始出售或抵押几代人积攒的艺术珍品。二三十年的时间内,多数王公府第就基本变卖一空了。像睿王府不到10年,就破落到“珍贵的东西卖得差不多快完了”的状态。惠王府是“一库一库”地卖尽所有的收藏。
这些王府收藏的流散不仅仅体现在量上,更重要的是古董的质。更为重要的是,在混沌不清、持续大量的流出中,不被西方知晓的,甚至中国人自己也无法了解的中国美术的主流文物,几乎全部展现于西方世界。这就是构成今日中国美术史常识的殷周青铜器、汉唐明器、历代官窑、西域美术、北宋水墨山水画、北朝至唐代佛教美术、古玉和印玺一个庞大的中国艺术系统。令人意外的是,这些文物都是在近代的混乱中才展现出全貌。
( 清乾隆御制碧玉兽面活环盖瓶(恭王府旧藏) )
这对紫檀嵌白玉屏风因为有着详尽的影像和文字记录,即使在历经百年后,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流转和历史的变化,可以说它是近代中国文物流散现象的一个小小的实例。拍卖结束,紫檀嵌白玉屏风以3202万港元成交,在去年秋季中国艺术品高歌猛进的暴涨中,价格显得不尽如人意,这显然不如它背后的故事给力。■
( 恭亲王奕 )
恭王府旧藏文物
五色鹦鹉图卷
北宋 徽宗
绢本设色 纵53.3厘米,横125.1厘米
石渠宝笈卷重华宫著录
在波士顿美术馆的名作中,有两件宋徽宗绘画。《五色鹦鹉图卷》是徽宗在位时的作品,图中描写他在宫廷御园中所见的五色鹦鹉,为纪念这个发现,将那只异国珍禽做了精致的刻画,并以独有的瘦金体书法加上颂辞。图中盖有画家印章,落款有一部分虽已脱落,但仍认得出来。在现存的花鸟图中,哪一部分是徽宗的真迹委实难以确定,但此图在同类作品中毫不混杂地具有高贵的格调,因为它确定是出自徽宗的亲笔。
1931年,这幅画卷藏于日本山本悌二郎处,后出售与波士顿美术馆。
苦笋帖
唐 怀素
绢本 纵25.1厘米,横12厘米
此帖仅2行,共14字,文为:“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白。”曾入宋内府,有“宣和”、“绍兴”印记。帖前有清乾隆题签并书引首“醉僧逸翰”,帖后有宋米友仁、聂子述,明项元汴,清李佐贤、陆润痒等题识;又有宋“宝庆改元九月九日重装。松题记”款,疑为《兰亭续考》编者俞松所书。《苦笋帖》字虽不多,但技巧娴熟,精练流逸。运笔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虽变化无常,但法度具备。黄庭坚《山谷题跋》:“张妙于肥,藏真妙于瘦。”从此帖看亦是多用枯墨瘦笔,尽管笔画粗细变化不多,但有单纯明朗的特色,增强了结体疏放的感觉,与其奔流直下、一气呵成的狂草书势相得益彰,《苦笋帖》是怀素传世书迹中的代表作。
乾隆时被收入清宫,后归奕、溥儒所有,再后由周湘云得到,现收藏于上海博物馆。
自书告身帖
唐 颜真卿
纸本
33行,计255字,传为颜真卿所书的墨迹。《告身帖》局部是颜真卿于唐德宗建中元年(780)被委任为太子少保时自书之告身。告身是古代授官的文凭,相当于后世的委任状(任命书),颜真卿写这篇告身时已是72岁高龄。他的书法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这一年他还书写了《颜氏家庙碑》,和《告身帖》同是他晚年的力作,历来为世所珍重。
此作品最初在中国抵押给日本三菱,1930年以3万日元卖给了中村不折,现藏于中村不折氏书道博物馆。
平复帖
晋 陆机
纸本 纵23.7厘米,横20.6厘米
《平复帖》草隶书9行86字,用秃笔写于麻纸之上,笔意婉转,风格平淡质朴,其字体为草隶书。
释文:“彦先羸瘵,恐难平复,往属初病,虑不止此,此已为庆。承使唯男,幸为复失前忧耳。吴子杨往初来主,吾不能尽。临西复来,威仪详跱。举动成观,自躯体之美也。思识□量之迈前,势所恒有,宜□称之。夏伯荣寇乱之际,闻问不悉。”(释文据启功《〈平复帖〉说并释文》)。《平复帖》内容涉及三个人物,贺循,字彦先,是陆机的朋友,身体多病,难以痊愈。陆机说他能够维持现状,已经可庆,又有子侍奉,可以无忧了。吴子杨,以前曾到过陆家,但未受到重视。如今将西行,复来相见,其威仪举动,自有一种较前不同的气宇轩昂之美。最后说到夏伯荣,他因寇乱阻隔,没有消息。
本帖宋朝时属于李玮,后传入宣和内府。明万历年间属于韩世能、韩逢禧父子。后来又属于张丑。清初经过葛君常、王济、梁清标、安岐等人之手,传入乾隆内府,又赐给了乾隆的十一皇子成亲王永瑆。光绪年间为恭亲王所收,后被其孙溥伟、溥儒继承。1937年溥儒为母治丧,亟须款项,将此帖以4万银元的代价,售给张伯驹先生。1956年张伯驹先生将“平复帖”捐给了北京故宫。
照夜白图卷
唐 韩干
绢本设色 纵30.8厘米,横33.5厘米
石渠宝笈续编著录
“照夜白”形容马匹很纯很白,甚至能把黑夜照亮。此为唐玄宗李隆基心爱的坐骑。韩干,画马不仅追求神似,而且以其简练遒劲的手法,刻画出这匹神骏非同凡响、豪迈不羁的气魄和性情。
1935年前后英国收藏家戴维德委托中国古董商叶叔重搜寻《照夜白图》,叶叔重拜托琉璃厂博韫斋经理萧虎臣去向溥心畲请求转让,当时溥心畲家中正急等钱用,便以1万银元的价格将之转让给了戴维德。后来这幅唐代名画又几经周折,最终收藏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九龙图卷
南宋 陈容
石渠宝笈著录
纸本 纵46.3厘米,横1096.4厘米
款识:九龙图作于甲辰之春
此图绘九龙攫珠、穿云、追逐嬉戏于白浪苍茫间,极尽腾挪变化之态。卷后有陈容自题长诗,尾钤所翁一印。卷前又自识《九龙图》作于甲辰之春,此画复归于甥馆仙李之家,神物固有所属耶。甲辰为理宗淳祐四年(1244),约为作者中年后的作品。
这幅画卷在清代初期是耿昭忠的藏品,后被乾隆皇帝收藏,由清内府传下来后,赐给了恭亲王,1917年被波士顿美术馆收藏。由此可知此作的出售年,大概是恭王府于1917年直接卖给波士顿美术馆的。 恭王府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