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杰博·克里斯

( 杰博·克里斯 )

自2010年10月始，在美国南加州佩里斯山谷基地训练的跳伞爱好者时常都会在空中邂逅“鸟人”杰博·克里斯（Jeb Corliss）：他瘦高个，健硕，顶着一颗刮得干干净净的头颅从身边急速掠过，那身黑色的飞行衣使他看起来宛如《黑客帝国》中的尼奥，或者一只自然探险节目中闯入镜头的鼯鼠。“每一个跳伞爱好者，甚至每一个人在生命中，都面临两种选择，要么让恐惧控制自己，要么学会克服，蔑视恐惧。”克里斯在接受采访中对我们说，“极限跳伞不是一项运动，而是一种哲学或信仰。”

对全球极限跳伞爱好者来说，克里斯的形象极端分裂，一些人将他视为孤胆英雄，另一些人认为他是个极端膨胀的自大狂。作为Discovery频道电视节目“我为特技狂”（Stunt Junkies）的主持人，33岁的克里斯在10年的职业生涯中，已经尝试过1000多次试跳，曾经征服过许多令同行望而生畏的地点：从金门大桥、南极马特峰到东非大裂谷与埃菲尔铁塔。对于许多行事低调、避免自己的疯狂举动招致公众抗议的极限跳伞运动员来说，克里斯的举动无疑是出于极端的功利目的，罔顾自身安全和这项运动已经充满争议的形象。“普通人认为跳伞爱好者都是一群疯子，跳伞爱好者认为高空极限蹦极运动员是一群疯子，而我是蹦极者中的疯子。”克里斯对我们表示。2009年他最大的壮举，就来自夏天和自己的好友、法国极限跳伞爱好者弗朗西斯在意大利旅游时的突发奇想——“我们在托斯卡纳一家小咖啡馆里坐着，天气炎热，我突然说：‘为什么不挑战一下瀑布？’弗朗西斯在惊诧了一分钟后说：‘随你的便！’”克里斯回忆道，然后他们就立刻中断了假期，赶到巴黎，登上了最早一班前往委内瑞拉的班机。不到36小时后，一架包租的塞斯纳182小型飞机就把这两个背着伞包的异乡客带到了位于圭亚那高原中部云气缭绕的奥扬特普伊山上空。从舷窗向下望去，落差世界第一，达到979.6米的天使瀑布正在从山崖上咆哮而下。克里斯走到驾驶室，朝战战兢兢的飞机驾驶员手中塞了一张100美元的钞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快手快脚地打开了飞机舱门，大喊一声“回见”，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扔向空中。

几秒钟后，两人成功地“溅落”在预定着陆区——位于瀑布下方的巨大水潭中。然而接下来的两天却是一段艰苦的日子，在茂密的热带雨林里，根本找不到一块可以给飞机降落的空地。后备降落地点在地图上近在咫尺，在丛林中却是遥不可及，不得不依靠指南针，徒步跋涉在沼泽、泥潭和山地里，夜晚就在岩洞中休息，依靠一点随身携带的巧克力和糖果果腹。暴雨时断时续，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热带昆虫。克里斯说：“但等我们回到文明世界中，一切以往的麻烦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然而，有些麻烦确实在妨碍克里斯的冒险。克里斯说，直到今日，他还必须不时会见自己的假释官，原因就在于2006年4月27日上午，他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西装，将全套跳伞装备放在一个旅行背包里，和其他形形色色的游客一起乘坐电梯抵达了帝国大厦86层的观光露台。正当他在卫生间里换好行头，准备翻越安全护栏纵身而下的时候，两名保安将他扑倒在地。两个月后，纽约地方法院以妨害公共安全罪起诉了他，克里斯最终免于牢狱之灾，然而代价却是100小时社区服务以及一纸终身不得登上帝国大厦的禁止令。

“在我眼里，拒绝降落伞、飞机，甚至一切其他设备的冲动仿佛婴儿试图挣脱脐带一般强烈，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最大限度地接近人类亘古以来的梦想——不借助任何外力，在天空中飞翔。”在他位于加州马里布海滩的寓所里，有一件希腊神话中美少年伊卡洛斯的水晶雕像，很难说这是某种自我警醒还是某种激励。克里斯说，早在裹着尿布蹒跚学步的年代，他就曾从母亲奇姬的监护中悄然溜走，在游泳池跳台上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极限坠落。正在母亲和泳池救生员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已经自顾自地从水中游上了岸，并指着那座令其他同龄儿童望而生畏的跳台，用含糊不清的童语说：“我想再来一次！”在少年时代，转过6次学的克里斯是个自闭而沉默的孩子，对任何来自同龄人的挑衅都毫不犹豫地回以老拳，爱好饲养狼蛛、蝎子等危险宠物。极限跳伞之所以被人视为畏途，就在于一切发生在几秒钟内，致命错误和正确反应只有毫厘之差，开伞时间延迟几分之一秒，结局就是死亡，在身体倾斜角度错误的时候开伞，强大的反冲力会让你结结实实地撞在刚刚离开的起跳平台上。然而较之克里斯的个人计划，传统的极限跳伞看起来反而像一次索然无味的航班旅行：这件由尼龙复合材料制作的飞行衣是克里斯和位于南非开普敦的一家私人极限空中运动装备制造公司“Jii-Wings”联手开发的新产品。带有碳纤维加固条的飞翼状外膜展开后，将穿着者的双臂和双腿连接在了一起，通过控制自身身体重心和四肢角度，克里斯可以不断调整自身俯冲的角度——没有教程，没有操纵系统，经验决定一切。而克里斯的终极目标是搭乘直升机爬升至1万英尺的高空，然后身穿这件飞行衣，不带降落伞纵身跳下，最后完全依靠身体的控制降落在一条特制的安全跑道上。

( 2010年8月，克里斯在瑞士完成“蝙蝠”跳 )

为了实现这个他称之为“飞衣溅落项目”的宏大计划，克里斯集合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极限运动与技术狂人，日以继夜地完善着从出舱到着陆的每个细节。加州大学空气动力学与航空工程学专家蒙特·赫巴德通过精密计算，声称在降落时，克里斯的身体与水平地面的理想夹角应为51度左右，降落跑道与地面的夹角则应当以此为参照系制造：“如果克里斯在降落阶段身体能够与跑道基本平行，以一段滑翔平飞到达地面，那么垂直速度将被降到最低，没有震动，没有冲击，只有一段急速滑行。”然而，在极限跳伞运动大约50年的短暂历史中，虽然滑翔距离、开伞高度等一系列纪录被屡屡打破，但速度，始终是运动员面临的大敌。迄今为止，降落过程中垂直速度的最佳成绩大约在每小时30公里，而水平时速则始终无法降低到75公里以下。虽然克里斯充满自信地对我们说，他有把握在降落水平时速达到120公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为了保护颈部、脊椎等人体脆弱位置，小组专家也提出了各式各样的方案：好莱坞资深特技专家罗伊·哈格建议，降落跑道表面应该覆以一层充气气囊或泡沫，以求将摩擦与冲力降低至最小；同时克里斯正在和Jii Wing创始人玛利亚·冯·艾格达一起探讨自己“飞行衣”的改进计划，包括使用一顶改装过的飞行员头盔，增大飞行衣围绕躯干展开的飞膜总面积，以及在飞行衣内衬中添加碳纤维支撑条和发泡材料衬垫等措施。

去年10月，克里斯在佩里斯山谷基地进行了第一次试跳，为了安全起见，他背上了降落伞，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气流使他未能按照原定计划“飞”回直升机，只得临时开伞紧急降落。不仅如此，妨碍克里斯实现自己宏伟目标的最大阻碍却是资金：资深极限跳伞运动员、太空与人工智能技术企业HDT的创始人罗伊·哈格德在仔细推敲了克里斯提出的降落跑道方案后，提出了300万美元的预算。这笔钱对于克里斯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他的长期赞助商、运动饮料品牌“GO FAST”和跳伞装备品牌Mirage似乎也不可能完全满足他的要求。克里斯告诉我们，他自己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某家大的电视公司能尽快买下自己壮举的独家转播权。“我不是英雄，不是偶像，如果一切能够在黑暗中进行，那么我可能对这项运动更有热情。”克里斯说。■

（感谢杰博·克里斯先生为本文提供的资料和大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