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无道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寒予

“丹顿,可畏的丹顿,跳上演讲台前,先喝下数杯咖啡好比马儿干活前总要先吃粮草。”史学家米契雷的诗轻巧地抹掉了法国大革命种种口号的光辉色彩,他简直认为是咖啡提供了大革命需要的足够的激情,让巴黎老少们提着棍棒就捅开巴士底生铁一样坚硬的大门,把堕落的王权砸得粉碎。所以,咖啡决定过文明的世界。这样的说法足以令倪小姐对你露出会心的微笑。倪小姐嗜好咖啡,程度犹如荒地里的野草又浓又密。她费心搜罗关于咖啡的一切资讯,随时准备就咖啡与别人展开热情洋溢的讨论。

倪小姐生在长江边的一个小县城,家境毫不宽裕,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读大学的时候,她常背着挎包在学校正门旁边的小卖部羞怯地买叫“雀巢”的咖啡,这在当时是异常奢侈的消费,而她的生活费只有普通生活费的三分之二,这多少就显得有点怪异,因此,班上的女同学大多与她走得疏远。后来,她说读大学最喜欢喝着咖啡看书,有一次,一个寒冷的冬天,她一个人在宿舍捧着一杯热咖啡看张爱玲的《十八春》,看到世钧和翠芝结婚,翠芝哭着对世钧说,怎么办,你也不喜欢我,我也……我也不喜欢你。世钧茫然地觉得他们像两个闯了祸的孩子。倪小姐禁不住失声痛哭,手里的咖啡倒了一身。

又怎么会只倒在身上呢?其实,咖啡早就渗过倪小姐白皙的皮肤漫进了她的心里。文化的碎片总是五颜六色地撒落在我们身旁,它们对照的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只是一粒灰尘,它们随意在这个世界由西飘到东,由东荡到西,想用自己的色彩摇晃我们的知觉,我们也总是不由自主地迷恋,跟随着它们,前面是什么并不重要,这一刻让我们有希望穿透现实世界找到自己的感受。欧洲的先生们早晨起来喝咖啡,他们谁也不知道喝着的这粒碎片陪伴过一位小姐的孤独,知道了她最慌乱的情感,包容着她有着最奇怪念头的思想。

倪小姐能够领工资就急忙买了一整套自己煮咖啡的工具。开始并不顺利,咖啡煮出来不是浓就是淡,都掺着股焦煳味,她痴心钻研,并不揣冒昧地上门请教过几位行家,后来成了。她保守地讨厌给煮咖啡添上自动化,现在仍然用着酒精灯、过滤布那套老旧的家什。一年前,倪小姐冒出开咖啡馆的想法,这个想法在倪小姐生活的现状中如同梦境。她刚结婚,两个人的老底给了房子的首付、买了车,每个月要还房贷,她的工作让人羡慕,如果要开咖啡馆,她需要辞掉工作,需要筹集50万元以上的现金,需要应付丈夫要掉到冰窖里的神情。但是,这个想法长成了荒地中央那丛顽固的荆棘。

我最后一次到倪小姐开的咖啡馆,咖啡馆已经显出破败的景象,散乱的杂志,丢在墙角的碎杯子,桌子上薄薄的灰尘。倪小姐坐在我对面,阳光穿过落地玻璃锋利地划过她的脸庞,她虚弱地看着外面,喃喃地说,茶有茶道,咖啡怎么无道呢?■ 咖啡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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