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逆反心上来的时候
作者: 富大人3月有女性的节日,所以小清每年2月都要更忙一点,她负责新媒体运营,要拍短片讴歌女性。她选了几个代表,其中一个放了鸽子,决定不抛头露面了,小清临时抱佛脚想起了高中同学梅子。
梅子是高知代表,今年42岁,中青年专家,要评的职称全部评完了—尽管不怎么通人情世故,也不会来事儿,毕竟是论文发得多且有实际成果的博士,职业路上拦路虎也不多。升官发财不太行,旱涝保收没问题。梅子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她们敲定了时间,小清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她负责的部门是单位实际创收的主体。一堆人指着这点活计过日子。喊她清姐的年轻人,有的刚刚结婚,有的马上要当爹,有的家里有六只猫。有时候,她嫌弃他们毫无规划,不动脑子,效率也低,有时候又觉得没有这份工作怎么得了,身边一个能帮他们的人都没有。她的思绪在“一边觉得年轻人不容易”“一边觉得你们一天到晚在搞什么鬼”之间横跳。
半年前,男员工A来找她,说清姐你多派点活给我吧,老婆怀孕了,她也辞职了。他老婆是一名年轻的中学老师,小清诧异万分,这么多人争抢的一个工作,就这么放弃了?老师不是有寒暑假么?两人靠着你的几千块钱怎么生活?你们双方家里又是农村的。但这些话都只在心里飘过,当着面,她说好的,不过你可能也分身乏术做不来呀。
她看不懂年轻人,只能看着他中午在食堂多打一份带回家,又看着他把孕妻送回老家—待在省城一没人照顾,二则费用高。
而家里猫多的那个女孩,未婚未育,小清想,一旦离开这里,哪家公司会轻易聘用呢?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坦然呢。有几次,她在会上让大家尽量多学点东西,“我已经四十多,没那么有所谓了,也没有啥贷款,凑合着能过,你们不同,都还年轻,所以很多事情真的要从长计议。”但几句语重心长的话就能激荡人心的可能性,在当今时代已经接近零。没有人当回事。多挣点,也攒不下,少挣点,也能活。危机感只属于有危机感的人。
不知不觉中,小清就挑起了担子,凭良心说,这个单位算挺正规了,给普通员工也缴了年金。其他单位别说年金,社保都不一定缴了。如果这个部门保不住,她的年轻同事在其他地方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找不到工作。不管怎样,能苟则苟,自己累点就累点,能保住这个局面先保住吧。

开车要开50多分钟才能到家。她没有播放音乐,说了一天话,已经不想再听到人声。回到家,女儿已经在学习,过完暑假,她就要进入六年级。孩子上进认真,一直很乖,但是目前所在小学划片分配的初中很一般,小清虽不打算“卷”,但也不想拖后腿。他们目前有两种方案。一是花一百多万买个小的学区房,二是用公公的房子上学,那个房子对应的公立和私立都还不错。这就需要公公过户给丈夫。去年她提过一次,公公爽快答应了。
这个小房子,空置了17年,公公婆婆并未住在这个城市,今年才决定搬来。4月初估计就能搬进,添置一些基础的电器,烟机灶具一类,拖拖地通通风就可以了。大家要求不高。公婆和丈夫之间的感情好比水煮西兰花,淡是肯定淡,完全没有也不至于。打小他就是这么一个男孩,管教严,指东不能说西。反正对外他是老好人,唯唯诺诺,见谁都客气,对内是严父,对老婆比对儿子强一点—买菜打扫这些都是他做。直到现在,他也包揽着家里的大小活。这个无趣的三口之家,聚在一起超过十分钟就会感到陌生。但这些年,因为儿子成家并有了后代,整体生态改善了不少。老两口对着晚辈,放下了面具。小清刚结婚的时候还有一点斗志,希望凭一己之力,改善一下婆家的氛围。两年后,她才意识到这种自大。现如今,她成熟了很多,二老相安无事,不需要她腾出精力,就算老天照顾。当然,这几年二老也成熟了不少,之前抠抠索索不舍得花的钱,如今舍得端出来了,过年过节,红包比从前翻了几倍。
就这一个孙女,她读书的事是大事,公公饭桌上表了态。小清父母听着也比较高兴,她爸是急性子,就提议早点过完户算了。但婆婆说,“不过还得跟王家人商量一下”。她说的王家是自家丈夫的妹妹、弟弟以及九十多的爷爷这群人。“如果不是王家,我们不会有今天,得感谢王家人啊。”她强调。
原来这个小房子是个指标房,当年各个单位都有自己的家属房,小清的公公一家在外地工厂当工人,但公公的父亲以及弟妹都在省城当干部,而且承蒙父荫,他们都分了好几套房。姑姑家的儿子也有一个指标,但是当年他不缺房,也没有很瞧得起这小房子,姑姑于是将这个指标当人情,送给了另外一个城市的老哥。
婆婆千恩万谢,在小姑子和小叔子面前一直都很卑微,在老爷子面前更不必说。他们像是有什么把柄被捏在人家手里,或是像抱养来的长子长媳,对目前得到的一切有着严重的不配感,凡事都要请教姑姑或者叔叔的意见,请他们定夺。“叔叔推荐这个灶具,咱们就买这个吧。”“姑姑很会算卦的,搬家的日子,最终请她来定。”小清看着他们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常常一阵冷笑,逆反心上来的时候,还会冷笑出声。
今天婆婆的这番话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还需要跟王家人集体商量。之前她设想的是写一个补充协议,仅读初中期间使用,之后立即归还。她也不想让人多心,以为是要占人家的房子。但公公婆婆害怕的点似乎不在于此。婆婆甚至说要不你们新买一套吧,我们出一部分钱,你看行吗?
“这个房子到时只用写姑爷名字,咱不会写的。”小清妈妈也以为亲家担心这一茬,补充了一句。婆婆说名额是人家给的,我们不敢直接做主。小清恍然大悟,之前空置这么多年,从不出租,也是因为害怕王家人。她按住不悦,“你们先商量,不行的话,我们再看房买房。”
晚饭结束,大家各回各家。小清打开找房软件,匆匆搜了几处,没细看,又退出,点击下一套。这些房子买了也只能读个初中,性价比很低,所以她心不在焉,越想越生气,丈夫前面一言不发,如今依然一言不发,她只有寻衅滋事,才能激发对方。但是这几天实在太累,贸然开启一场战争,她也有点力不从心。她决定早点休息,第二天,丈夫值班,她10点走到父母家,大家憋了十几个小时的不爽汇聚一堂。最后,母亲说,“你老公也可怜,摊上这样拎不清的父母。不过你也别气馁,说不定只是走走形式,最后也会过户的,他们家就这个孙女,大事上不至于这样犯糊涂。这个房子也没有那么值钱。”“就算能过户,我现在也不爽了。”
“这个不爽可以克服,你花一百来万真的再买一个房那才是真的不爽。”
小清笑了,但又飞快沉下了心,她想到母亲帮自己带娃已11年,父亲退休金悉数拿出来贴补家用,这世上肯allin的人不会再有第三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