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去泰国开泰拳馆的中国人
作者: 乔峰位于泰国清迈的JR泰拳馆,今年春节忙得不可开交。
这家2023年7月才正式开店运营的拳馆由泰国前职业泰拳选手诺鹏(JR Nopphorn)创办,中国人张菁在开店之初便加入其中,负责后勤运营、接待、排课、账目记录等工作。张菁向笔者介绍,春节高峰期场馆每日能够接待50~60人次,其中90%为中国客户。
泰拳是泰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遍布泰国的拳馆,吸引着各国的游客和爱好者。作为泰国的国宝级体育项目,泰拳在本土早已具备成熟的市场体系和商业机制。在这样成熟的市场中,中国人前往泰国开设拳馆,抑或是全程参与泰拳拳馆的运营工作,都绝非易事。
退役转型
从12岁起,陶宁就踏上了职业泰拳的道路,2009年选择前往泰国继续“深造”。近10年后,26岁的陶宁在泰国退役,做起了泰拳经纪人,随后在曼谷与泰国当地人合作开设了自己的第一家泰拳馆—瓦吉拉拳馆。

第一家拳馆对于陶宁来说更多意味着“试错”。瓦吉拉拳馆训练基地位于曼谷市区,使用面积600平方米,开设项目包括竞技泰拳、古泰拳、拳击业余训练、教练培训、马刀培训、夏令营等。
1992年出生的桑尼猜自幼便受到李小龙、托尼·贾等武术明星的影响,2007年开始接受职业训练,后来还专程在广东学习泰拳。2010年,他回到家乡贵州六盘水,开设了自己的第一家拳馆,但1年后就因经营不善无奈关闭。“当时家乡那里知道拳击的都是少数,对泰拳的了解更是不够。”
2013年前后,手里只剩3 000元的桑尼猜,毅然登上了去往泰国的飞机,决心再追一次梦。朋友推荐的泰国拳馆包两餐和住宿,交完钱后的他基本也没有余钱再去消费。平日里桑尼猜会在拳馆的安排下参加一些泰拳赛事,出场费1 500泰铢,拳馆抽取5成。
做中泰搏击用品的进出口生意,成为了桑尼猜摸索出的另一条创业之路。“当时中国很多职业选手或爱好者,需要从泰国进口一些专业装备,代购生意在当时还有很多空间。”
2017年,积攒了少许积蓄的桑尼猜在两个哥哥的帮助下,租了空地,自建场馆,开设了一家名为“曼谷之光”的泰拳馆。
2019年,在历经16个月的筹备期后,陶宁卖掉了老家安徽合肥的一套房产,最终在芭提雅落地了第二家拳馆—Jian·Muay thai。
与俩人经历高度类似的还有王明杰,2015年他来到泰国接受职业训练,2017年与泰国合伙人在普吉岛创立了自己的泰拳馆。
艰难起步
中国人想要在泰国创立拳馆,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是泰国法律的限制。
据陶宁等人介绍,拳馆创立的背后注册公司或实体企业需要泰国人至少占股51%,此外还需要符合其他标准与规则。
为此,几人给出的解决方案各不相同。
陶宁的拳馆离不开一位贵人的帮助,“他以前是春武里府的警察总督,拥有华裔血统,致力于帮助中国人在泰国开创泰拳事业。”而王明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告诉笔者,泰国当地的中介溢价30%收取了相关费用,很多承诺的事情都没有办到,“但好在拳馆还是顺利落地下来。”
接下来,几人需要筹备开馆费用。陶宁的拳馆硬件成本为80万元,而地租、装修、设计以及拳馆用车还需要大约200万元。此外,后续还包括有运动员合同,赛事股份的购买。而曼谷之光拳馆,桑尼猜个人出资约500万泰铢(约108万元)。
其次,需要解决的是中国人拳馆招收泰国教练、泰国拳手的问题。
针对泰国本土拳馆的模式,陶宁给我们举了一个例子,“泰拳场馆就相当于足球俱乐部一样,泰拳选手签约你的俱乐部,会带着你俱乐部的名号参加比赛。出场费、泰拳博彩收入,都是拳馆的收入大头。”一般来说,这些泰拳选手也会作为拳馆教练,进一步参与到场馆的职业、业余培训中。因此,泰拳选手算是一家传统泰拳馆的核心资产。
这一点上,中国人创办的拳馆在泰国本土丝毫不具备优势。陶宁介绍,他的场馆签约的第一个泰国拳手花了100万泰铢,其他选手便宜一些,大约在15万~30万泰铢。
“通过本地关系签约的拳手没有什么费用,但想说服更多泰拳选手加盟,主要还是靠钱。”桑尼猜的拳馆中签约拳手并不算多。
在王明杰看来,即使能够以相对较高的价格签约合适的拳手及教练,针对他们的后续管理仍然是一大难题。“泰国教练资源很丰富,但管理难—语言不通,懒散不听话是常态。”
“泰国员工其实还好,只要你的泰语好,能交流,懂行业,很好管理。”对于员工管理,陶宁则向笔者提供了不一样的视角。他认为相较于员工,泰拳的经纪人圈子、博彩圈、优秀的拳手圈,都是很难与中国人合作的。
“很难与中国人合作”,意味着传统泰拳馆的营收模式无法简单复制到陶宁等人的拳馆上。
陶宁、桑尼猜等人虽能够融入到泰国当地的泰拳生态中,但参与的赛事终归有限,导致营收情况也并不乐观。他们仍然需要摸索出自己的商业模式。
“泰国选手都是以参加职业赛事为主,然后有国内的教练员培训,或者短期培训一类的。”除职业赛事出场费赚钱之外,陶宁的拳馆还与中国不少机构有相关合作,一部分商业收入也来自中国拳手的培训。而这一批中国的职业拳手也会在陶宁的推广下参与泰国本土的赛事。
拳馆的另一大收入来源,是正常的课程收费。其中,陶宁的拳馆单次团课收费400泰铢,另有日课、周课、月课等不同收费模式;私教单节课700泰铢;泰拳教练证件培训课程收费13 000泰铢。
早期依托于中国互联网的宣传,曼谷之光的客群90%都来自中国。桑尼猜给笔者简单做了计算,分享了拳馆的具体经营明细:“2017—2019年期间,每年大约有接近500人次的比赛,出场费为3 000到10 000泰铢,一年约有250万泰铢的收入。抽成模式大约为五五分成,除去交通、教练等各项服务费用后,每年盈利约100万泰铢。同时还有一定规模的奖金收入。此外培训收入包括学费以及教练员培训等业务,一年营收约为300万到500万泰铢。”
王明杰向笔者介绍,每年的1月到3月,9月中旬到12月,是他们拳馆的运营旺季。“场馆旺季每天大约接待40~60人次,几乎全部都是中国人,业余爱好者、拳击教练和拳馆老板是最主要的客群。”
商业模型存在差异,但三人的拳馆客群都有不少中国人的身影,而这恰恰也是中国人在泰国开设拳馆的特殊优势—至少在旺季,拳馆无需担心客源以及收入。
但对于想要真正存活在泰国本土的“中国拳馆”们,依靠单一的国内客源显然足够。
“真正的泰拳圈子很少能有中国人参与进来的。”在陶宁看来,中国人在泰国创办拳馆往往“换汤不换药”,大多走招生培训这条路线。而泰国本土俱乐部就是能够靠广告、代言、赞助、拳手出场费、外国人训练费、周边、博彩等多渠道的收入维持运营。“两者盈利点不一样。”
闭店与新生
单一客源的缺陷很快暴露了出来。
2020年后,国际航班彻底中断,中国职业选手、业余爱好者无法来到泰国旅游、训练及比赛,这给陶宁等人的拳馆造成了极大冲击。而面对着连年亏损,迟迟无法恢复的局面,选择离场似乎成为了既定结局。
陶宁关闭了自己的两家门店,只保留了在武里南的一家训练基地,专门培养当地的青少年泰拳选手。2022年泰国当地陆续恢复比赛后,泰国本土职业拳手的出场费已然成为了拳馆的最主要收入来源。陶宁还在当时担任了不少于5家国际赛事的监事,并参与比赛组织中。
王明杰同样在2020年初就选择关闭拳馆。多年以后的复盘中,他仍认为自己在当时做了最正确且及时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现如今他仍留在泰国,继续做泰拳相关经纪业务,“每年大概能从泰国介绍10余名泰拳教练进入中国。”
那一年,早一批“中国拳馆”几近全军覆没。
2020年初,拳击爱好者康力带着孩子来到清迈。2年间,他在当地大大小小的拳馆都留下了自己的身影。“那段时间清迈当地的拳馆基本倒闭了,甚至当时街上80%甚至90%的商家也都关门了。”据康力介绍,清迈当地拳馆的主要收费模式为次卡、月卡,年卡较为少有。基本单次价格在400~450泰铢,最贵价格为500泰铢。
与康力的经历类似,2020年陪读妈妈张菁也来到清迈,在陪读的同时体验了清迈当地泰拳、高尔夫、瑜伽等各类项目。“当时什么都学,什么都学不好,想着要集中精力学一个项目,后来就在中国人开的拳馆里练了2年泰拳。”
2020年底,泰拳手诺鹏(以下称“JR”)滞留清迈,随即便留在了当地拳馆任教,张菁也在周围人的建议下跟随起这位拥有拳王头衔的教练进行训练。JR早前还曾在中国参与拳击相关赛事,退役后也长期在中国拳馆任教。
2年后,JR的徒弟、孩子到了打比赛的年纪,建立拳馆就成为了必要之举。而早已与JR熟识的张菁则做起了这家初创拳馆的大管家。早年她在中国医疗系统中工作,也曾参与过医疗创业项目。
她告诉笔者,当时与JR开拳馆并没有仔细思考过拳馆定位,但由于自己在中国不少自媒体平台做推广,加上馆长在中国长期以来的口碑发酵,使得中国人去拳馆的比例大幅增加。“90%是中国人,剩下才是外国人以及泰国当地人。”
2023年2月,看到客流的逐渐恢复后,康力决定做一家属于自己的拳馆。他拉来了在本地颇有实力的合伙人一起,以100万泰铢的成本尝试创立了一家独有商业模式的小拳馆。
“占地面积大约200平方米,两三位教练就能覆盖,最大能同时容纳的人数也就是20人左右。”据康力介绍,拳馆的受众人群以业余爱好者体验为主,并无职业、半职业培训。
过去康力曾在国内从事房地产生意,拳馆的选址地点也位于清迈市区主干道。“拳馆的非中国游客大概占据80%到90%。”据他介绍,拳馆一经创立,基本就处在盈利状态。
压低成本,是康力拳馆盈利的关键因素。“泰国本土拳馆的生存之道,在于他们根本不会发生商业变化,几百年来都是如此。”除去法律问题,师傅与徒弟传承带来的极低人工成本,是外国人想要开拳馆的一大劣势。
简单讲,本土拳馆馆长无需支付员工工资,而中国拳馆往往需要高薪聘请资深拳手撑门面。“徒弟们会负责教学、打比赛、打扫等工作,但国内拳馆想复刻这种模式,压低成本,根本不可能。”王明杰说。
2023年7月,JR拳馆也正式开店营业。据张菁介绍,拳馆一节团课可容纳的人数为24人,单日场馆共计可容纳约60人次学员进行训练。“日常就是30人规模,淡季是20人左右,甚至更少。”其中一节团课收费价格为500泰铢,十节课收费4 000泰铢,另有月卡6 000泰铢或10 000泰铢的课程选择。
据张菁介绍,现如今来自中国的客户70%都是从小红书平台引流而来,目前JR拳馆已经创建了2个500人私域社群,复购用户成为了拳馆的主要客群。
新尝试
2025年1月,陶宁在泰国曼谷组织创办了Super Champion赛事,自己也复出并参与其中。赛事初创,仅有国内的一家赞助商以朋友身份挂名,但并未实际出资。
今年3月,武里南举办了东北部最大的青少年泰拳赛事,陶宁创办的武里南训练基地的几位青少年拳手也报名参加,“现在我这边带着几位教练,在中国谈私教的合作,帮助国内俱乐部做私教、做业绩、做带课培训,国内挣钱养他们。”
桑尼猜2025年的目标是在曼谷之光组建一支20人左右的职业选手阵容,参与泰国本土赛事,并为高级别赛事做准备。此外,桑尼猜还作为泰国TWINS格斗冠军赛的赛事总监,计划今年在国内落地6场职业赛事。今年5月,曼谷之光也将在广西南宁落地首家加盟店。
康力的生意重心如今也更多转移回了国内,对于清迈拳馆的现状,他已相当满足。“拳馆的模式是能够复制的,想放大随时可以放大,对我来说是多了一种选择。”但他也坦承,股东间的摩擦、泰国员工的管理,都是不小的难题。
至少目前,康力认为在清迈建设小拳馆的商业模式虽然依旧行得通,但意义却并不大。
(应受访者要求,王明杰、阿颂为化名。)
本文来源:懒熊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