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枝泳,等待小说到来

作者: 金璞

韩国作家孔枝泳的爱情主题新作《远海》,让读者得以窥探其掩于犀利笔锋以外的另一重柔和,张力与魅力并存。

从富家小孩到觉醒女性

孔枝泳家境相对殷实,父辈接受过精英教育,婚姻美满、关系和睦,她按部就班地读书求学,自由成长。中学时代,孔枝泳参加小区的帮扶活动,那时她第一次看见如此贫困的人,内心震撼到发抖。20世纪80年代“光州事件”发生时,孔枝泳在读高三,一想到为国牺牲的民众,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进入延世大学,孔枝泳开始写诗。她在笔记本上抄写法国诗人保罗·艾吕雅的文字自勉,“真正的诗没有修饰,没有谎言,也没有彩虹光芒的眼泪……”抗议声与催泪弹并存的时日,孔枝泳因参加学生运动朝反派扔石头而被捕入狱。她在没有自来水和卫生间的牢房里思考人生,突然意识到诗歌是隶属天才的领域,写小说才需要付出凡人的汗水,于是迅速构思短篇小说《拂晓》。

大学毕业不久,孔枝泳先后做过话务员和车间工,更加真切地体验到平凡的生活。1988年,孔枝泳25岁,着手撰写一本半自传体小说《奉顺姐姐》,那个留意贫苦女性命运的富家小孩,多少象征着求索中的作者本人。

或许由于儿时的成长历程太过顺利,孔枝泳对学院派的伦理纲常深信不疑。直到步入第一段婚姻,体会到男女不平等的压迫感,她才彻底粉碎了所谓平等与民主构建的虚伪观念。孔枝泳有过三段婚姻经历,离婚后独自挣钱抚养孩子。压力无法挥却时,她每天晚上至少喝两瓶烧酒才能勉强入眠,一度萌发放弃生命的冲动。略有喘息之际,孔枝泳用小说《像犀牛独角一样只身前行》收纳情绪。巧合的是,这本书上市后引发轰动,许多男性不惜千方百计阻止妻子与女儿触及此书。这让孔枝泳顿悟自身遭遇觉非个例,也进一步感受到启发“女性觉醒”的意义所在。

当孔枝泳意识到导致婚姻困境的根源乃长久以来有失公允的社会现实,性别议题便成为她持续关注的命题之一。2018年韩国“N号房”性犯罪事件发生,孔枝泳了解到,该网站注册用户高达26万,意味着平均每名韩国女性身边至少潜伏着一个帮凶。她在社交媒体上痛斥此事,呼吁更多人为受害女性伸张正义。孔枝泳从不小看个体的力量,她相信,倘使作为弱势群体的女性敢于抱团取暖,女性群体的权益便有望进步一层。

关注不幸人群

女性群体以外,淋过雨的孔枝泳关注更广义的不幸人群。比如,她曾以小说《我们的幸福时光》剖解韩国死刑犯的内心世界,又以小说《熔炉》为残障人士撑起一片晴空。

光州仁和特殊教育学校曝出性侵案件后,惨遭迫害的听障儿童闯进孔枝泳的心怀。以校长、教工为代表的加害者势力庞大,居然被判处极轻微的刑罚,甚至用些许“赔偿金”便能达成缓刑。有报道指出,庭审结果宣判之际,法庭内布满听障人士以手语发出的惊呼。即使案件已经三审结案,孔枝泳仍试图解读真相。她向记者与知情人打探案件证据,小心翼翼地带孩子们去吃美食。数月后,那些孩子放下包袱倾吐真相,请求孔枝泳公布于众。而后两年半,擅长以笔为矛的孔枝泳却时常被强烈的无力感包围。待《熔炉》文本完结,她整整瘦了七公斤。《熔炉》在网络连载之际,改编的同名电影于2011年上映。

知情者越来越多,社会舆论不断高涨,仁和案件被迫启动重审程序。2011年10月,韩国国会通过《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案》,提高法律对性侵残障人士及儿童罪行的惩罚力度。看到小说引发的社会效应,孔枝泳欣慰一颗真心得到了上天的垂怜。此后很长时间里,她被保守派政府排斥,几乎与文学援助基金、电台宣演等机会绝缘,“小心夜路”之类的恐吓如影随形。孔枝泳并不惧怕,与出版社一起筹钱,继续资助受害孩子们在成年后开办“独同咖啡连锁店”。孔枝泳说,“独同”取“独立”和“一同”的含义:在对旁人施以关怀的同时,助人者的创伤也被逐渐抚平。

等待小说到来

以稿费养家多年,孔枝泳倍感力不从心,兼顾家务与写作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年近60岁,孔枝泳把家搬到智异山脚下,尝试田园生活。然而碍于农艺不精,她种植的花草与蔬菜病虫害严重。望着荒芜的庄园嗟叹丛生,她决定重回写作,并在一整个冬天里时而回忆、时而沉思,有时踱来踱去,有时构思如神:故事中同样年逾60岁的李美好与约翰在美国重逢,分隔四十余年的他们畅聊一天之久,从前小儿女的情感湮没于光州事件为导线的社会时局……刚到智异山畔居住时,孔枝泳购买了可以燃烧木材的“油炉”,《远海》里的爱情便据此散发“油炉时代木材燃烧的气息”,跃动着纯粹的希望。

时过境迁,在别有用心之人仍用“离婚”诟病孔枝泳的个人历程时,她的人生俨然翻开了另一精彩篇章。孔枝泳与长大的子女们分开居住,既不过分牵绊,又保持适度联系。女儿蔚宁经常打电话来寻求做饭指导,孔枝泳便借教她制作家常饭的机会叮嘱一些人生建议。《致女儿书》里的食谱和家书,囊括了理想、爱情的枝枝蔓蔓,正是孔枝泳“珍惜自己”与“关照社会”双重理念的聚集,好好做饭和好好吃饭可以照顾好自己,若有余力再帮扶不那么幸运的别人。

熟悉孔枝泳的人习惯称其“韩国女性主义者的鼻祖”,但孔枝泳更愿意把自己视作“人道主义者”,且以更庞大的视角去了解和理解世间现实,然后等待“小说”到来。她不再设定每天写多少字,只需在日复一日激情与灵感的碰撞中书写现实,即使临近截稿日,熬夜赶稿也不觉辛劳。有人询问:“文章仍不到来怎么办?”孔枝泳面带笑意地回答:“那就保持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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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冬艳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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