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水塘

作者: 王文澜

童年有什么呢?童年有承载的记忆和不断成长的故事。故事里有风有雨,有歌有吟,还有渐渐滋生的想法。多年以后,回眸去看,那样的风雨根本不值一提,那样的歌吟根本感动不了谁,只有一些想法,在朦朦胧胧的岁月中时隐时现,引领着一个人往大了长。

在我的童年里,与我息息相关的是一方水塘。

我的小学位于邻村,离家五六里地。我上学时,要经过一个河滩——以我那时的眼光来看,它就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地方。那里异常宁静,周边长满了桑树和榆树。一座四季明澈如镜的天然水塘,如拉长的一弯新月,我将其唤作“月亮池”。月亮池又名“暖水池”,因为即便到了一年最冷的季节,这里清粼粼的水面依然不会结冰。

每到夏天,水塘周围绿荫密布,阵阵轻风在树梢间弄出飒飒的响声。对于从小喜欢安静和富于幻想的我来说,这无疑是我童年的天堂。在那方充满生机的水塘里,有很小很小的鱼儿,几乎线头一般大小,敏捷而灵活地在水里穿梭。自由的数不清的小鱼儿,会勾起我无限遐想。可年少的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做不了,只把手伸进水里,轻轻一捧,便能掬起数不清的小鱼儿来。它们在我温热的手掌中左冲右突,仿佛要逃脱这禁锢它们自由的地方,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给我看。那模样可爱极了。看着它们在我的手心里折腾够了,我心满意足了,才会撒开双手,把一捧水放进水塘里,小鱼儿连声招呼都不打,刺溜一下便无影无踪了。

我常常在水塘边逗留半日,看小鱼儿在水中嬉戏,看蜻蜓在水面上飞舞。有时累了,找一处干净的地方休憩。头顶的蓝天上,一片云像马,在扬鬃奔跑;一片云像兔子,警惕地望着远方;更多的云,如我一般自由自在,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有段时间,我在这美丽的水塘边,阅读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连环画。那本令人沉迷的小人书,是一个好朋友送的。封面和封底早已不知飞向何处,但我仍然爱不释手。从小就迷恋阅读和绘画的我,把那本小人书究竟翻了多少遍,我已记不清。我只记得,在那特别的日子里,我一边阅读,一边幻想,思绪飞向保尔和冬妮娅遥远的故乡。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块地方和每一个情节,能带给我异域的风情和陌生的体验。多少个日夜,我沉浸在这本充满魔力的小人书中不能自拔;多少个日夜,我魂不守舍、死缠硬磨地和那个可爱的保尔生活在一起,与他同吃、同住,一同欢乐一同忧伤(正因如此,数年前我去俄罗斯时,特意前往新圣母修道院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地,深情拜谒这位久违的、我生命中永远不能忘怀的朋友)。

水塘的那一边,有一棵粗粗的、斜卧着的大树,要是坐在那结实的、如同臂膀一样伸展的树杈上,肯定是蛮惬意的。我在水塘边阅读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把这方水塘幻想成保尔曾经垂钓的那个宁静的湖泊,而我自己就是保尔,身边的那棵树,自然就是冬妮娅倚坐在树杈上阅读的那棵树了。每当我情不自禁转身去望它的时候,都仿佛看见美丽的冬妮娅正坐在那儿朝我微笑。只不过,这个冬妮娅的模样,完全幻化成了那个喜欢和我说话的同班小女孩雪儿……

于是,我就在那里憧憬起我的未来。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这一方水塘,于我而言,就是无限可爱的地方。在这里,缪斯女神为我敞开胸怀,孕育了我美丽的故事和梦想,让我从此萌生了对文学、艺术和生活的强烈渴望。

一个阳光明媚、神清气爽的早晨,树上黄鹂清脆的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听见屋檐下一对燕子的呢喃声。由于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天气显得异常晴朗。东山顶上,太阳露出了通红的大脸庞,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影。

吃过奶奶早已准备好的早餐,我背上书包,带上清洗得干干净净、特意为捉鱼儿准备的小玻璃瓶出了门。那天,我穿了妈妈夜里才给我做好的一双千层底条绒鞋,脚步轻盈地走在去往小学堂的路上。

山里的空气像是被滤过了一般,清新得令人沉醉;河边的杨树和柳树硕大无朋的树冠,被雨水清洗成满眼翠绿;漫山遍野的山菊,雪白的、粉色的、淡紫的、泛青的,在初升的太阳下,像嫣然爱美的少女一般绽放出美丽的笑脸。我的心明媚极了,就像这清晨的阳光,就像这瓦蓝的天空。

(摘自《飞天》,文字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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