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日子·如见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仿佛只是步出花篮的门楣，去庭外逛了一圈，转身之间就走进了秋天。江城的秋天极美，街边鹅黄色的银杏叶在秋风下招展，似彩蝶翩然，而不随黄叶舞秋风的瘦菊，兀自盛开成了这个城市的风骨。在时光的静水深流里，雅莲逐渐体会到，她对协会的感情有点儿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一路走来悉心相伴，便期盼它能够茁壮成长。

一天中午，佘会长经过雅莲办公室，走进来对她说：“等会儿有人来应聘会计，都是会员推荐的，知根知底。邱会计负责专业考核，你负责面试，我相信你的直觉。”雅莲点点头，说：“好的。”自从上次重新分工后，这是佘会长第一次直接给雅莲安排工作。她垂下视线，心里明白，佘会长是让她挑一个合眼缘的同事，他太了解雅莲骨子里骄傲、不太合群的性格。

前来应聘的三个求职者，前两个因为没有太多会计从业经验，雅莲在心里已经将他们排除。此时，一旁的邱会计正在向最后一位应聘者小韦提问：“你认为财务工作对财务工作者而言最首要的要求是什么？”小韦认真答道：“严守职业道德，坚决不触碰法律红线，严格遵守财经纪律。”雅莲看了一眼小韦，低头看她的简历，小韦是广西人，丈夫和丈夫的父亲都是协会会员。待邱会计的财务面试结束后，雅莲接着问道：“你和小吴总是怎么认识的？”小韦没想到雅莲会这样问，羞涩一笑道：“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这回答倒是出乎雅莲意料，她细细打量着小韦：一头直发扎成一束马尾垂在脑后，一件白衬衫配黑色铅笔裤，微黑的脸庞尚有田园的质朴。雅莲忽有所感，说道：“是网恋啊，互不相识的两个人相隔那么远，从网络走进现实，很不容易的。”小韦微笑着点头，落落大方道：“那时候，我还在广西上大学，网恋了两年我们才见面，毕业后就结婚了，现在已有了两个儿子。”她暖暖地回忆着，言语里透着一种沉稳和满足，雅莲静静地看着她，品味着“两年后才见面”的克制，几乎可以断定她有着超越外表的情商和能力。经过第一轮综合评估，雅莲向佘会长推荐了小韦。

佘会长相信雅莲看人的眼光，很快，小韦便接手了会计一职。小韦性格开朗，处事圆融。早晨，她会提前上班，烧好开水，将办公室打扫得干净整洁，见到雅莲，亲热地叫着“雅莲姐”，然后变魔术一般捧出一盆家里带来的灯笼椒秧苗，指着一枚刚长出的青辣椒，细细教她种植的经验。“记得浇水啊，也别太勤了，青辣椒长大后会变成漂亮的彩椒。”这让从未种植过辣椒的雅莲新奇不已。不知不觉间，一向独来独往的雅莲时常与小韦同进同出，闫秘书长碰见后，咦了一声笑道：“难得这么合拍啊！”雅莲调皮地盯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打趣之前她和华震公司同事之间的疏淡。自此，雅莲在协会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事。

窗外是十月的黄昏，彩霞满天，夕阳的余晖洒在会议室洁白的墙壁上，浑然成一幅意象派的画作。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像极了黄昏里飘散的炊烟。佘会长摁灭烟头，双手交握着环视椭圆形会桌周围的副会长们，声音中透着威严：“下个阶段，我们要加强宣传力度，扩大协会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我的想法是办一次大型揭牌仪式，广邀社会各界人士参加。”作为协会的领导者，佘会长时刻在琢磨如何把协会做大做强，就像他当年从扬州来到武汉打工，由一个工地小班主一步步成长为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安排了由闫秘书长、石总和雅莲组成的总指挥小组。三人明确分工，各司其职。

揭牌典礼的会场，布置在欧亚达大厦前宽阔的空地上。2018年10月26日那天，秋高气爽，惠风和畅，雅莲站在空地上的巨幅红色签到墙前，环视整个会场，每个细微处都没有放过。当日的雅莲盛装而来，一袭橘黄色丝绵连身裙，外搭一件浅色狐狸毛短马甲，颈间系着一条黄蓝两色的桑蚕丝丝巾，恰似清风拂过。雅莲给会员拍完签到照，沿着地上铺的一条红毯径直走到主席台前，仰起头看见昨晚下班前广告公司搭建的主席台两侧高大的红色气柱上，簇拥在一起的红色气球喜庆地向空中伸展摇曳，印有“湖北省建筑劳务协会”字样的红色会旗像一朵朵祥云，逶迤在空中。会场四周花篮林立，送花篮的工作人员按雅莲的要求，正将它们呈“八”字形摆放在主席台两边。由雅莲登记统一量身定做的“海澜之家”蓝色西装会服，将广场渲染成了一片蓝色的海洋，会场第一排是贵宾席，条桌上的红色席卡醒目规整，小韦手里拿着一大摞会员群员席卡，正在人群中一个区域一个区域摆放。不远处，戴着袖章的“保安小分队”队长周总在会场四处走动巡视；铺着红布的签到桌边，“签到小分队”队长蔡总正在接待不同宾客的签到；“礼品小分队”队长秦总，也一遍遍清点着桌边堆积如山的礼品……

好一幅金色秋收图。雅莲将视线从定格的镜头里收回，看到广场上纷纷入座的嘉宾和会员们，又将镜头迅速对焦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闪过莫总和谭总握手的欢颜，雅莲默默将这些花絮用镜头全部记录了下来，尽管协会请的专业摄影师正在会场中心调试着大型摄像器材。一个月的紧张忙碌初见成效，笑容在雅莲脸上浮现。

这次活动还特别邀请了电视台、报社等相关媒体，如此隆重的场合，雅莲自然不敢有丝毫疏忽。随着一个个重量级嘉宾的陆续就位，台上的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致着开幕词，按照会议流程各界领导在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的带领下，轮流上台致辞，隆重的现场签约仪式别有一番庄重感，热闹喜庆的舞狮节目，将佘会长一行四人“画龙点睛”的揭牌仪式推向了高潮。台下的掌声此起彼伏，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湛蓝天空下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当雅莲举着相机穿过蓝色人海，站在人群中央捕捉会场上的精彩时，她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些在舞台上载歌载舞，台下众人瞩目的青春时光，又回来了！

揭牌大会圆满落下帷幕。一向极少当面夸赞雅莲的佘会长，一脸灿烂地穿过人群朝雅莲走过来，连声说道：“辛苦了！辛苦了！今天的大会非常圆满。”不远处，不知谁大声叫着佘会长，他离开时特意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别走了，跟我去参加谭总的庆功宴。”

雅莲从车里走下来，跟随佘会长落座在一间豪华包房里，协会领导都已在座，谭总见人已到齐，举起酒杯说：“感谢协会的捐款善举，今晚我特备了小酒宴，同时庆祝今天揭牌仪式的圆满成功！”大家纷纷举杯，谭总起身，拿起桌上的酱香茅台给每个人的酒杯又斟满。

旋转的餐桌上，海鲜刺身、鹅肝、佛跳墙、大闸蟹一应俱全，菜品精致而丰盛。或许是太开心了，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席间的每个人都兴致高昂，不停敬酒，雅莲也破例喝了不少酒，她其实是有酒量的，只是平时不轻易喝酒。席间，雅莲站起来给佘会长敬酒，自己先一口干了，将高脚杯微微倾斜，说道：“佘会长，我先干为敬。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重用，知遇之恩，雅莲铭记在心。”佘会长站起身，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带着几分醉意将一只手搭在雅莲肩上，说：“雅莲主任什么都好，就是和我有点儿八字不合。”在座的人都笑开了，他们知道佘会长说的是他和雅莲脾气都大，很容易就点燃了。雅莲翕动着嘴唇，有些难为情地笑了。那晚，她叫了代驾，坐在车里，看着霓虹闪烁的鹦鹉洲大桥像风一样向后倒退，她微醺在江城的夜色里。

次日，《楚天都市报》与《都市头条》迅速同时报道了湖北省建筑劳务协会揭牌仪式的盛况，反响空前，影响力更是前所未有。湖北省建筑劳务协会像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召唤着省内各地建筑行业老板们，架子工女老板齐总的到来，改变了协会全是男会员的单一局面。至此，协会已发展至近三百家会员单位。

齐总是个善于交际的女子，比男人更大方豪爽的性格，很结人缘，协会自此流传着一句话：“有齐总在的地方，任何人都别想买单。”一次，齐总和雅莲说起了揭牌大会，她用带有云南口音的普通话说道：“那天的场面真是震撼，人山人海。阳光下，我远远看见你头上裹着丝巾，拿着单反在拍摄，你在人群中是那么醒目！”雅莲甜甜笑着，想起那天，江总对前来入会的群员介绍：“雅莲主任就是我们协会的一张名片。”

随着揭牌仪式的圆满结束，持续了一个月的忙碌也告一段落。进入十一月，距离雅莲女儿出国留学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经过领导层层审批签字，连续一个多月没有休息一天的雅莲如愿争取到了半个月的长假，她与副秘书长洪总做完工作交接，就陪女儿飞往墨尔本了。

地处南半球的澳大利亚与中国季节相反，武汉的秋天正是墨尔本的春天。宁静得像一幅油画的墨尔本，处处透着安宁和典雅，深深吸引着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雅莲。墨尔本街上行人稀少，间或有电车缓慢地驶过，仿佛诉说着这个国度的历史。那里的鸽子不怕人，它们悠闲地在人行道上漫步，周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墨尔本的慢节奏，像一首舒缓的小夜曲，抚慰着雅莲长期紧绷的神经。

办理完女儿的读研入学手续，徜徉于异国风情中的雅莲，偶尔还会收到工作微信。小韦每每在说完工作上的事后，总会留下一句：“雅莲姐，你快回来吧！每天都有会员来问，你怎么还没回来呢？”

被牵挂是一种幸福，雅莲心中甚慰，觉得所有付出都值得了。漫步在异国的星空下，她的心里多了一份遥远的牵挂，为了这份牵挂，她的旅行箱里装满了巧克力、咖啡、奶粉、保健品等澳洲特产，她特意给一向素面朝天的小韦带了一支欧莱雅口红。

不知为什么，看到国人纷纷代购的澳洲a2奶粉，雅莲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莫总的小女儿那可爱的模样，犹豫再三，她还是给莫总发了条微信：“莫总，我明天回国，给你女儿带了小礼物。”莫总很快回了信息：“谢谢你记得我的女儿。”紧接着，又一条微信发过来：“明天，我可以去机场接你吗？”雅莲莫名就被他语气里的这种不确定感打动了，但她还是隔了几分钟后，才回复了一个字：“好。”

经过近十个小时的飞行，飞机缓缓在天河机场的跑道上滑行，雅莲打开手机就看到了莫总的微信：“我已在T3停车场。”

雅莲拉着行李箱朝T3停车场走去，远远看见莫总站在一辆奥迪Q7旁，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一秒，都快步朝对方走去，莫总接过雅莲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雅莲将装着奶粉和巧克力的礼品袋递给他。

黑色奥迪风驰电掣般行驶在通往江城市区的高速上，两个不太熟悉的人经过短暂的接触后，见面的拘谨在慢慢消散。她关心地问起他女儿的病情。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说道：“没事了。她不是第一次晕倒了，一直查不出病因。我平时工作太忙，也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她。”仿佛要摆脱这些烦恼似的，他问起她的澳洲之旅，雅莲向他描述着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些片段：“黄昏的海边，可爱的小企鹅摇摇摆摆从海里走出来，它们从我们的身边经过，笔直地往前走，一直走进黑夜里。远处，会有突然蹿出来的袋鼠，单脚立起一蹦一跳在草地上出现又消失。还有圆滚滚的考拉，在桉树上将桉树叶往嘴里塞，有的干脆就赖在枝丫间睡觉，一动不动。墨尔本的屋顶酒吧别致又浪漫，那里有我喜欢的鸡尾酒……”他静静地听着，忽然间笑了：“听你讲得太入迷了，我刚才下错了高架桥。”

雅莲微微一笑，歪着头侧过去，遇上他正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眼神交会的瞬间，像两道闪电发出噼噼啪啪的火光，随即飞快躲开，看向迷失的前方。而前方，已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