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头城对紫薇花
作者: 陈玉珍莱芜,古称“嬴、牟”。其北,有山,名曰火龙台。火龙台下,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名曰上王庄。庄子不大,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石头城。
上王庄,上王庄,我们试着在唇边轻轻呼唤,恍惚间就像在呼唤一个贪玩的孩子,手里捏着一把小石子,东一下,西一下地摆弄着。脸庞晒得红红的,白棉布的褂子上,有汗碱子画出来的云形图案……那模样,朴实得像是地里的一棵高粱。还未进庄,我们的联想已是漫无边际。
过了茶业口,便是上王庄。莱芜当地的朋友们早已在新建成的民俗文化广场等候多时。“俺姓范,范喜良的范!”领头的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上身着一件泛黄的白衬衣,下着一条灰色长裤,鞋子上带着几撮新泥。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孟姜女民俗文化馆便是由他张罗着建成的。“都知道咱山东有个泰山老奶奶……”老范说着,挺了挺胸,“在俺们这里,孟姜女就是俺们的老奶奶,范喜良是俺们范家人的老爷爷,一村老小都信奉她……”他不光说,还领着我们去看。那些挂在博物馆里的巨幅图片,摆放在展柜里的物品,大到碑刻、陶器、瓷器、铜器、木制工具,小至文书、绘本、剧本手稿,琳琅满目,每一样,他都十分熟稔。朋友说,这些老物件,无一不是他四处搜罗所得,每一件都有故事,有汗水,也有泪水。
小时候的他不懂事,总是追着问,范喜良是谁,孟姜女又是谁,嬴政皇帝又是谁?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还要去建那劳什子的长城?
每到这个时候,老人们就会带着他和一大帮脸上沾着泥巴的小娃娃,到村外的瀛汶河上去看一看。河流之下,是那埋没千年之久的始皇大道;山隘之上,是赫赫有名的齐长城。黄石关就矗立在这里。曾经无数次光着屁股在河里打闹的小儿郎们,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这里,也曾经有过刀光剑影,兵戈扰攘,历史的车辙也曾在这里轰然走过,留下深沉的印记……
而河岸不远处,就是族人们常常念叨的姜女坟。每年寒食节这一天,村民们都会带上祭品,到这里拜一拜。老一辈人还会唱起村子里代代相传的《孟姜女小调》,婉转的唱腔在空旷的原野四处飘扬,有些许凄凉……
从博物馆出来,我们强烈要求去村里走一走。走过一段路,拐上几个弯,一座古朴的小山庄映入眼帘。村子中间一条黄石铺就的街道,沿着山势,由低到高向山谷深处蜿蜒。道路两边,还留有两层高的古代驿站,这个曾经供无数商贾、掮客歇脚的地方,门窗已经腐朽,轮廓却挺拔如旧;高大的门楼下,一口古井默然无声。饭后乘凉的人们在井边围坐,悠闲地打着扑克。那从大秦王朝的城墙上吹过的风,此刻,也从我们眼前的石头墙上吹过,一转眼又到田野间游荡去了;那从齐长城上刮过来的沙,也曾经从秦人的脸上拂过,如今,又拂过我们汗湿的脸庞……
站在秦人车辇走过的地方,我们的内心也难免激荡。目之所及,这里几乎是石头的世界。路是石头的,墙也是石头的。这些石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却能安安稳稳地搭在一起,连在一处,风吹不倒,雨也冲不掉。哪怕院子败了,屋顶早已不知所终,石头墙还巍然屹立在风中。石块与石块之间,还长着一层“汗碱子”—当地建房子的人,用碎石块掺上石灰和泥浆,在石头缝里厚厚地抹一层,等它干透了,就变得坚硬异常。街道要拐弯了,人们抹去尖锐的墙角,赠它一个温柔的弧度……这,也许就是“拐弯抹角”的来历。
人因石而居,石因人而长存。从明朝万历年间,一直到如今,瀛汶河的水涨了又落,嬴政湾的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这个小小的村庄,却依然如同地里的庄稼,柔软却又坚实地屹立在这片山冈之上……
往回走的时候,我们还在街角处发现了一株紫薇树。细细碎碎的紫薇花开得盛大而明艳,云锦一样铺在古老的石头墙上。每瓣花,都镶了蕾丝的花边,打着好看的褶子。轻轻一戳,就花枝乱颤,像极了门洞里那个怕羞的小女娃。年迈的老婆婆摇着蒲扇,坐在路边的青石碾子上唠着闲话……
我们走过去,问起孟姜女的故事。老婆婆张开豁了牙的嘴巴唱:“一哭长城泪汪汪,点上银灯裁衣裳。未曾下刀剪,为奴自思想。思想儿夫不见面,难坏了小姐许孟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