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政府制定游戏规则是关键
作者:吴琪(文 / 吴琪)
( 周凤起 )
电力供需与煤电矛盾
三联生活周刊: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相对精确地预测出我国近期的电力需求?从去年开始的全球经济危机对我国的用电需求有没有影响?
周凤起:一个国家在经济快速发展的特殊时期,都会遇到电力供求之间的矛盾。一方面从国内看,我们目前正处在工业化的中期阶段,有庞大的需求,比如钢材、水泥,盖房子、造汽车都离不开用电。另外,从国外看,这些行业发达国家已经不太想干了,要转移到中国来,外部需求也拉动了这些行业的发展,所以除了国内需要,还有很多出口需求。
过去我们常讲两个70%,就是工业占整个能源需求的70%,六大高耗能产业占整个工业能源需求的70%,所以六大高耗能产业就占到整个能源消耗的将近50%,现在也是这种状况。产业性质决定了耗能量。如果通过第三产业的发展来拉动增长,它的能耗就低;如果通过技术进步实现增长,能耗也低。而经济增长方式越落后,能耗就越高。
一个地区的能耗高低与它的经济增长方式有很大关系,重工业比较容易实现GDP,我国西部地区资源条件好,它的重工业发展就快一点,而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增长需要更多借助于先进技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方面也存在这样的差别,发达国家总体上能耗低一些。
( 安徽淮北供电公司员工在对设备进行安全隐患排查 )
去年开始的经济危机使我们的用电需求明显下降,供过于求,但这个“求”永远是指“现在的求,当下的求”。事物总是在不平衡中前进,要保持永久的平衡几乎不可能。
三联生活周刊:火电在我国的用电结构中比重一直居高不下,我国近年来一直提倡要减少火电比例,但是用电需求增加如此迅猛,降低火电的现实可能性有多大?
周凤起:其实这几年火电的占比还略为增加了,目前从用电量看,火电已经占到了83%,主要还是因为用电需求发展太快。火电和水电依旧是我国的主力电源,我们的能源发展规划,是要在2020年之前火电比例逐步降低,但是要明显降低非常难。因为整个用电需求在增长,我们在控制火电的同时,还需要其他清洁能力更为迅速地增长,这样才能降低火电的占比。
三联生活周刊:从2007年开始,由于煤炭价格一路上涨,火电企业称它们开始陷入了全行业亏损的局面。既然火电在很长时期内仍将是我们主要的用电来源,那么如今火电企业连呼自己亏本经营,对于煤炭的高价和电力的低价怨声难平,国家相关部门是怎么来考虑这个矛盾的?
周凤起: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在公开讲话中就曾谈到,煤与电的问题是个难题,相关部门解决起来左右为难。一方面,煤炭价格已经放开,煤由市场定价。对于用电企业来说,既然燃料煤的成本上升了,当然要求电的价格也上涨,也就是所谓的煤电联动。可是国家又紧握电价不松手,因为电价关系到社会稳定,上调电价一直都非常谨慎。从2003年决定改革电价体制之后,5年中电价只调了9分多钱,平均一年调整不到2分钱。作为国民经济基础性行业,电价上涨对CPI的影响最大。一种说法是,电价上涨1分钱将导致CPI上涨0.4%。所以国家从保护弱势群体的角度来说,不能轻易涨电价。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是要将煤炭市场重新控制起来,回到计划经济时代吗?或者国家对煤炭实行补贴,让它们低价供应给发电企业?这么想问题不是建设性的,煤炭行业的市场化是趋势,任何一个行业进入规模化后,国家都不能进行财政补贴。所以改革电价的形成机制,应该是这个问题的关键。发达国家的电力价格受到监管,但是它的价格变化要迅速很多,电力公司提出调价申请后,有关方面快速进行论证研究,更贴合实际。
我们煤炭和火电企业之间,目前处于胶着状态。电厂说:煤价太高,我没钱买煤,银行给的贷款也不够,这样下去我们要亏死了,不干了。可是国家不可能让电厂不发电,所以这种矛盾还是在政府手里,脱不了干系,处在“又要管又没有办法管”的状态。
目前国家没有一种公开的明确的说法。关于这些矛盾,谁与评说?目前提出的可行办法不太得力,缺乏上下一致的认识。煤电斗气已经很久,电力和煤炭企业之间的矛盾随着电煤合同的迟迟不签署而再次激化。煤炭企业和发电企业之间的谈判还没有达成一致,“运动员”双方都摆好了架势,可是缺乏有力的裁判员,政府的作用有些缺位。这个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新能源与电力改革
三联生活周刊:水电是不是我们目前发展的最切实可行的一种电力来源,仍然处在快速发展期?
周凤起:的确是这样,我们有快速发展水电的需求,电力结构的调整必然要有一个过渡期。任何一种发电形式都有不足,水电相对煤电是一种清洁能源,事故也较少。但是水电有它难以克服的问题,集中在两点,一是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这些生态影响不是马上能够显现的,因此评估过程中争议很多。二是移民问题,涉及老百姓生计和社会稳定。中国的移民补偿取决于地方政府的标准,各地经济发展程度不一样,补偿价格不一。世界银行对水电开发的补偿基本上是高于我国补偿水平的,特别是中国过去的移民补偿低,容易引起群众意见。所以水电移民不是一个技术或经济上的问题,是一个政治经济问题。
所以我认为,过去水电开发成本低是不科学的,如果提高移民成本,整个水电开发是应该增加成本的。如果我们能给移民更优惠的待遇,就可以将矛盾降到最低点。这次汶川大地震之后,国家对灾民的补偿政策非常优惠,我在想是否我们在水电移民中也能借鉴,多替老百姓着想。以前我们水电价格低,煤电价格高,这些不正常现象不利于水电发展。电应该是同质同价,优质优价。
三联生活周刊:2007年国家发布了《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2008年又出台了《可再生能源发展“十一五”规划》,在传统能源价格大幅上涨,节能减排压力不断加大的背景下,这两个规划格外令人瞩目,您觉得它们的现实性如何?
周凤起:按照规划,我国可再生能源发展目标为,2010年达到能源消费总量的10%左右,2020年达到15%左右。要实现这一目标,任务比较艰巨。如果只看风电、水电等发展的绝对量,达到规划的目标应该不成问题,甚至可能远远超出。但要说到占整个能源消费总量的比例,就难讲了。我国可再生能源储量丰富,西南地区的水能资源,东北、华北、西北以及沿海的风能资源,西藏、青海、新疆等西部省份的太阳能资源,都有巨大的开发潜力,但实现起来却首先要解决许多现实困难。电网建设就是一大瓶颈,沙漠戈壁日照好,面积广,是太阳能发电的理想地方,可发的电没法输送出来。
成本过高是可再生能源发展的最大障碍。就电力而言,风电是最接近商业化的可再生能源,但成本仍然比火力发电高,太阳能发电成本就更高了,是火电的数倍至10倍。降低成本是可再生能源规模化发展的关键。
三联生活周刊:您目前担任“中国可再生能源规模化发展项目管理办公室”执行主任,这些年您一直在关注新能源的发展。新能源中发展最快的风能状况如何?国家对于新能源的财政补贴,有怎样的承受能力?
周凤起:从全球看,风电确实是在非水可再生能源中,最接近商业化的一种能源。它不仅被长期看好,而且在近期能突破金融危机的困扰,创造新的投资利润和就业机会。
我国风电发展连续5年翻番,已经出现了产能供过于求的趋势。不仅是民营企业蜂拥而入,而且是国有大中型企业,也是把它作为一个很好的选择。根据目前情况预计,我们到2020年就会达到1亿千瓦。1亿千瓦的风电在中国运行以后,会出现什么问题,还有待在发展过程当中来发现、解决。
因为“靠天办事”的风电有不稳定性和不可控性,加上中国风能资源丰富地区通常远离风电负荷中心,大型风电项目通常建立在电网薄弱的边缘地区,凡此种种,都给风电并入电网,以及今后的调度带来了很大困难。所以我们应该注意到风电市场过猛的情况,政府应该加强对新能源项目的质量控制,不然后期会出现问题。如何与这么大容量的不稳定电力进行配套,是未来电网建设的一个挑战。
目前在新能源发展初期,政府实行财政补贴。若生产规模扩张一倍,成本可以降低20%,等到新能源实现产业化了,政府自然就不用补贴了。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政府与世界银行1993年达成了进行“中国电力行业改革战略选择”课题研究的协议,您当时作为国家计委能源研究所所长,负责的课题是“中国电力体制改革的组织结构选择”。现在回想,中国目前的电力体制改革方向,是在按当初的设想走吗?
周凤起:我们当初是想学习发达国家的经验,厂网分开,发电企业形成竞争,现在看来这些都做到了。但是电力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电价形成机制还没有理顺,煤电顶牛这么久了,电价问题必须解决。最关键的还是政府要建立游戏规则,怎么形成市场化的电价机制。
目前在经济危机下,用电需求量降低,实际上是给了电力行业喘息之机,碰到了一个调整电力结构的好机会。前两年用电需求紧张,管它大小机组,能上的都用上,保障电力供应成为主要问题,电力体制的改革议题难以深入。既然现在环境更加宽松,部分小机组可以关闭,“以大带小”很容易实现。另外,直供电模式也应该推行。目前电监会强推的打破单一购买模式、允许大用户和配电企业向发电企业直接购电,是几乎所有实现竞争性电力市场国家采用的模式。国外大用户直接与发电企业达成协议,谁的价格便宜就付给谁家费用,绕开垄断性电网,只用付给电网租赁费用,这样可以促进电力市场多对多的买卖方式。政府怎样发挥作用,将是这场电力体制改革的关键,它不是要退出电力市场,而是要引导规范化市场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