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西南联大逸事

作者: 袁帆

这是一篇只有约800字的短文,被淹没在历史的烟云中长达七十余年。随着一份1948年4月出版的《上海清华同学会会刊》浮出水面,《忘不了的联大》这篇反映西南联大历史花絮的逸文重新呈现在今日读者的眼前。

作者开篇便以一个“抢”字告诉我们西南联大生活时如何的紧张,“抢注册”“抢选课”“抢饭”“抢座位”“抢学分”“抢洗脚水”“抢毕业”,不一而足。寥寥几笔,联大期间各类资源极度匮乏的窘境跃然纸上。至于原因,虽然作者没有挑明,但显而易见,“战争”“贫穷”才是造成“似乎一切都要抢”的根源。从以往关于联大学习生活的很多回忆录中,我们知道那时的教学秩序无法做到按部就班,“茅草棚”和“茶馆”同样都是教学相长的课堂。一句“整个联大的岁月,是消磨在文林街和凤翥街的茶馆座里”,再次印证了这种特殊时期的联大学习场景,令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场景感。也许今天的人们会感到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理解,但这就是真实的历史。诚如作者所言,“没有这些,也就没有联大”。

西南联大有一批来自“北大、清华、南开”的名师,正是他们支撑起联大的一片天,保证了中国高等教育在战争环境中的薪火不灭,弦歌不断。作者以洗练的笔触,通过对“萧蘧”“沈有鼎”“陈岱孙”“高崇熙”四位教授逸事的简要描述,为我们勾勒出联大师生“风雨同舟”的过往事迹,而谁又能说这里面没有联大“刚毅坚卓”的不朽精神?

西南联大在清华110余年的历史上,虽然只有短短的九个年头,但却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成为清华宝贵精神财富的一部分。而作为一段完整的历史,“柴米油盐”“饮食男女”这些生活日常恰恰是不应该被忽略的部分。这篇短文正是从这一视角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联大”,因此更凸现出其人文价值。

那么,这位署名“章正续”的文章作者又是谁呢?上网一搜,才知道章正续竟然是一位资深记者和“老报人”,可惜他已因病于2012年10月25日逝世。《光明日报》对他的生平简介是:

章正续,祖籍浙江杭州,1922年3月1日生于江苏南通,后到上海。1944年毕业于西南联大经济系,毕业后任滇缅边境美军译员,1945年回到上海参与《新民报》采编工作并担任该报采访部负责人。新中国成立后,到上海《文汇报》任市政组组长,1959年调入《光明日报》,先后在通采部、理论部、文艺部工作,其间接替陈翔鹤同志编辑《文学遗产》专刊。章正续长期从事编辑采访工作,曾采访过董必武、陈毅、章乃器、章士钊等知名人士,1949年6月代表《新民报》参加全国政协预备会的采访报道,采写和编辑了大量有价值和有影响的稿件。

循着这段对他人生主要经历的介绍,我在1948年上海清华同学会编辑的《同学录》中果然找到了1944级“章正续”,通讯地址是:圆明园路50号新民报馆。这些信息与他的《生平简介》完全吻合。

虽然我到上海工作的时候,他早已去了北京的光明日报社,但看到这条信息的一霎那,我还是觉得离他的距离并不遥远,心中甚至出现一种“似曾相似”的微妙感觉。或许这只能解释为是清华人普遍存在尊敬前辈的天然情愫所致,就让我以《忘不了的联大》作为对他的特殊怀念吧。

(作者简介:袁帆,毕业于清华大学,现已退休,专注于文史研究。系清华大学“清华史料和名人档案征集工程”特邀顾问)

■附文

忘不了的联大

章正续

在昆明只几年,却也有忘不了的人和事。联大给人的回忆,是一段“抢史”。自抢着注册选课,抢饭,抢座位,抢学分,乃至抢洗脚水,抢毕业……而且愈抢愈狼狈,愈抢愈穷。记得离开昆明的前一两月,是抢着卖旧衣烂衫。

整个联大的岁月,是消磨在文林街和凤翥街的茶馆座里。三朋四友,男女教授学生,搁着大腿纵谈天下事;或是一棹桥牌,一局象棋;或是闹中取静,准备大考小考。驮马过时,常常吹一点马粪到茶里。没有这些,也就没有联大。

关于联大的人物:记得初到昆明时,萧蘧先生有一匹马,每天从西山骑进城来上课。马料涨价后,马瘦了,就坐车;车贵了,就跑路。最后自己跑瘦了。因为萧先生的经济学,花生米永远是两毛钱一斤。沈有鼎先生到昆明的第三年,打破了眼镜,幸而在逃警报时,拣了片玻璃,据说光度很准,有英国绅士单眼镜的效用,至今追随左右。此外陈岱孙先生掩饰歪嘴的烟斗;高崇熙先生微服出巡,捉拿偷花贼等等,都是划时代的作品。自然最不能使人忘却,尤其不能使圆脸型女同学忘情的,是“大马猴”侯绍邦。确息此公已自费留美,尚未论婚嫁,仍有突击余勇,跳绳技术亦有进步。

要是你在昆明谈过恋爱,或做过白日梦,你总不该忘记翠湖,和几株遮荫的树。你会回忆到谁谁在大树荫下,有过火热的特写镜头;谁唱过夜光曲;谁在翠堤春晓中演过悲喜剧。自然你也不会忘记西山,滇池,黑龙潭,大观楼……是昆明的名胜,也该算是联大校景的一部份。

联大的校址是陈圆圆的梳妆台,今古颇有偶合的意味。陈圆圆和联大,都是在战乱中由北京到昆明的,而且这和清华园毗邻圆明园也是颇有意义的对照。有人说联大是空前绝后的,其实还不如说是承先启后的恰当。联大的元老大都来自清华。中间两年的毕业同学,有不少在清华当助教;而当年联大的小弟弟,又是今日清华的元老。联大应是整个校史的一段,然而却有特殊的价值,和给人不可泯灭的回忆。

(注:此文创作于194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