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说这里的海不会成冰(外八首)
作者: 野火这一片海成了冰是什么样
我很清楚 这里的海从未成冰
只是一浪咬紧一浪
与沙滩反复厮磨
从飞鸟的黎明磨至黄昏
将温度聚成了火海
她说 所以这里的海不会成冰
在一个她与海鸥不再出现的冬天
我赤着双脚踏入海水
钻心的疼痛告诉我
浪尖的冰锥刺穿了我的脚掌
遥见孤苦的夕阳正要西沉
脚下的暗红渐渐染遍了这一片海
地铁的风
地铁进站时的风
像一把浸了冷水的剪刀
一下子剪去了赶路人的时间枝蔓
完好的头发
只是一捆有待开发的证词而已
离开出租屋
乘坐扶梯抵达地下五米
钻进车厢 钻进隧道
离开茧房 躲进蜂巢
但没有一次带毒针
多久没有吹过自然的风了
这是个不受重视的问题
漫天的雨滴原本是很好的见证
但在铁幕的隔绝中
进入了昏昏沉沉的节日
风 沙
日影挽留风沙后的足印
将一寸一寸的脉搏
击打一粒一粒的记忆
直至陈旧的灵魂破壳而出
每一次相遇都是聚沙成塔
每一场告别都是抽丝剥茧
不论如何深情的言语
都将在风沙的冲洗下碎为尘烟
冷月的每一撇纹理
山崖的每一片柔顺
都要风沙履行它的诺言
它不辩解—
它不曾给谁许下诺言
最后一枚草籽
野草在这个不合天时的时候生长
远离水源 在那高高隆起的岗地上
根子浅浅地扎在砂石的间隙里
却像一朵密云遮盖了天空
它思念着远处的花朵
一边呜咽 一边疯长
没有人知道
催它生长的养分 是思念
它盼了许多
一直盼着 有一只飞鸟落在它的身上
哪怕被它调皮的爪子扒得遍体鳞伤
哪怕被它吃光所有的草籽
也盼望着—
那无心的鸟羽捎上仅存的一枚
飞向那些花朵的侧畔
往香软的土地抖落
那最后一枚草籽
古 刹
山风绿透了古岩石
多少花枝递出了新意
劲草托着石板走向清凉地
松针在空中点破千年
只为刹那的透脱
青瓦片片拨弄乱云
翘角飞檐直指月明
道旁流水迂回流向彼岸
许愿池里载满了前尘往事
烟火迷不了古镜
塔尖在白日光里刻下的种子字
随风嵌入古铜钟的胸膛
似远犹近的唱诵
大殿红门关不住的梵音
是谁为谁凝成的真言
分 寸
不需要谁再来跟我强调
我很熟稔分寸 熟得
连野蔷薇也不敢恣意开放
幼龙兴云布雨
也要数着雨滴施展手脚
我的腰身下躬多少度
要看对面站着何许人
什么场合发出多少分贝的音量
早已了然于胸
日升日落 月盈月亏 以及
星斗的排布
无疑也成了规训我的分寸
我的极在意的亲友
也在呵护我的分寸感
呵 昔日的海浪
也在比画着分寸
我自然都臣服
唯独 涉及我与她的自由
我要掐住锁链的七寸
挣出我与她的天地
邻 屋
浸了春雨的野草在风中招手
但它们所立足的
只是一个小小的土丘
他进一步说
那是无人打理的荒冢
我惊心却步 左右打量
难以察觉此中有人的迹象
尽管没有碑记铭文
也是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
它不归属于人世间 他说
它是人世间的邻屋
我不敢轻视每一个不戴耳机的人
我不敢轻视每一个戴耳机的人
你的喧哗 是他的天籁
我不敢轻视每一个不戴耳机的人
你的春和景明
是他的满目疮痍
朋友 我深知其中的玄妙
我在戴与不戴之间左右交替
在春和景明与满目疮痍之间
纵横游离
我深知其中的诡异
不敢只停留在一头
但凡驻足一头久了
渐渐就要心神不宁
想要逃离这一切的循环反复
听多了如梦似幻的童话
总会疑心耳朵里藏了一只
蒲松龄笔下的耳中人
伸下长长的棉签去打捞
却始终一无所获
我不擅于忍受一种单调的声音
灌满了春和景明的旋律之后
总要听听街市的喧嚣
打探有病或无病的呻吟
乃至无声的呼喊
一个人的江河
他们说
这里干旱了很久
蝴蝶的薄翼变成了火纸
它只好避日而飞
鸟群栖在枯树枝上咳嗽
干涩的喉咙吐不出一声婉转
从他们的眼神中 得知
我又一次帮不上忙 因为
他们看不见
我身上正在奔流的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