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证

作者: 孔雁

从警32年,我听说并参与侦破了不少离奇的案件。但在我看来,律师亚当·奇林汉姆被害案是我经历过的最离奇的案件,甚至可以说是整个犯罪史上最离奇的案件。你觉得我在夸大其词吗?好吧,请听我讲。

去年夏天的一个上午,我和搭档杰克·谢拉德在警局接到一个自称是查尔斯·赫恩的人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是律师亚当·奇林汉姆的助理,他的老板刚刚被枪杀,他还说他把凶手困在了老板的办公室里。

听起来这似乎是个平常的案件。我和谢拉德立马驱车前往道斯大厦,到达后乘电梯来到奇林汉姆位于16楼的办公室套房。赫恩和一位名叫克拉丽丝·托尔的女士正在接待室里等我们,托尔小姐说自己是死者的秘书。几分钟前,两名穿制服的巡警已经到了。

根据赫恩的说法,一个名叫乔治·狄龙的人约好了10点半和奇林汉姆见面,他准时赴约,并被领进了奇林汉姆的办公室。10点40分,赫恩似乎听到奇林汉姆的办公室传来一声闷响,但他不敢确定,因为墙壁的隔音效果不错。赫恩从接待室的办公桌后站起身,过去敲了敲门,但里面没有动静。他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被反锁上了。托尔小姐证实了这一切,尽管她说自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的桌子离奇林汉姆办公室的门更远一些。几分钟后,奇林汉姆办公室的门开了,乔治·狄龙平静地探出头来,说奇林汉姆被杀害了。他宣布这个消息后并没有企图逃离,而是转身回去,在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赫恩确认老板已死,赶紧退出办公室,并将门锁上,随即打电话报警。

了解情况后,我和谢拉德拔出手枪,叫赫恩打开办公室的门,冲了进去。乔治·狄龙坐在办公桌前面的访客椅上,非常淡定。看到我们进屋,他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说很高兴警察这么快就到了。

我走过去,看躺在地板上的奇林汉姆。办公桌后面有一扇敞开的落地窗,夏日的热风吹了进来。奇林汉姆的右颈中了一枪,从伤口的大小来看,是一颗小口径子弹。他的身上没有开放性伤口,也没有火药灼伤的痕迹。

我环顾四周,发现办公室只有一扇门。窗户外面没有窗台,更没有阳台。从窗口望出去,下面是一大片维护良好的景观草坪。最近的建筑比道斯大厦略矮一些,位于右侧100码外,其楼顶和奇林汉姆的办公室差不多在同一高度。但除非你伸头向外张望,否则看不到楼顶的全貌。

我和谢拉德随后询问了乔治·狄龙,他声称自己与奇林汉姆的死无关。他说当时奇林汉姆站在敞开的窗户前,稍微往外探了探头,忽然大叫一声,颈部中弹倒下。狄龙说他随即向窗外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到。确定奇林汉姆已没有了气息,他打开门,呼叫赫恩和托尔小姐。

法医到达现场后做了初步检查,确认了我的猜测——是一颗小口径子弹,可能是点22或点25口径。当然,这得在解剖尸体取出子弹后才能确定。

我和谢拉德讨论后一致认为,用点22或点25口径的武器从那栋最近建筑的楼顶射杀奇林汉姆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小口径的武器射程不足百码,而且角度太大。子弹只会来自办公室内部,不会来自其他地方。所以我们只能怀疑乔治·狄龙编了瞎话,很显然是他开枪杀死了律师。

你以为这就是板上钉钉了?你以为只需逮捕狄龙并指控他谋杀,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错了。

因为我们找不到枪。

记住,狄龙自始至终都在律师的办公室内。赫恩和托尔小姐都发誓说,在赫恩进去查看尸体的一两分钟里,狄龙并没有迈出办公室半步。我们搜查了狄龙,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又搜查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枪。

我们派巡警去查看最近的那栋建筑的楼顶以及它下面的景观草坪,巡警们几乎是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但还是一无所获。狄龙当时并没有把枪扔到窗外,附近建筑的墙壁上也不可能藏匿枪支。

那么凶器在哪里呢?狄龙到底做了什么手脚?除非我们找出凶器,否则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在法庭上指控他。尽管我们可以证明他片刻都没有离开过办公室,但他咬定没有杀害奇林汉姆,我们也无法辩驳。案子的关键是要由我们来证明他有罪,而不是让他证明自己无罪。

我们把狄龙带进一个摆满书的大房间,这是办公室套房的一部分,赫恩称之为“档案室”。我们让他坐在椅子上,开始进一步询问。他是个大块头,金黄色的头发,一双诚实的眼睛。他直视着我们,礼貌地回答问题,坚称自己没有杀害奇林汉姆。

我们让他讲述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他讲了十几遍,每次都是同样的说法,没有任何出入。他被领进屋后,奇林汉姆就反锁上门,然后两人坐下来商谈正事。很快,奇林汉姆抱怨房间里闷热,起身打开了落地窗。“紧接着,”狄龙说,“律师就中弹倒下了。”他说他没有听到任何枪声,赫恩所说的闷响,一定是搞错了。

最后我说:“好吧,狄龙,请说一下你为什么来见奇林汉姆。你们在商谈什么事?”

狄龙回答:“他是我父亲的律师,也是我父亲遗产的执行人。但他是个贼,偷走了我父亲的35万美元。”

我和谢拉德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谢拉德说:“如果这是真的,那你就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没错,”狄龙坦然说道,“我想这确实让我有杀他的动机。我承认我恨他,恨透了他。”

“你承认了?”

“为什么不?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不是想杀他,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我问道。

“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他干的勾当,我要揭露他的盗贼身份。”

“你告诉他了吗?”

“我正要说到这一点时他就中枪了。”

“你再详细说说他盗取你父亲遗产的事情。”

“好吧。”狄龙又点燃一支烟,“我父亲是一个精明务实的商人,他白手起家,靠自己在纺织业的打拼积累了大量财富。对他来说,生活的一切都围绕着金钱。但我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向来视金钱如粪土。15年前,我23岁时,和父亲大吵了一架,随即离家出走,奔赴外面的广阔天地了。

“我在全国到处游历,干过各种工作,还去南非待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对旅行的热情终于慢慢消退,于是决定重返故乡,甚至打算与父亲和好。几天前,我回来了,这才得知他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在外漂泊的15年里,你和你父亲没有任何联系?”

“一点儿都没有。我说过,我们闹翻了。其实我自小和父亲就不是很亲密。”

谢拉德问道:“那你为什么怀疑奇林汉姆盗取了你父亲的遗产?”

“我们家没有什么亲戚,甚至连远房表亲都没有,我是狄龙家族唯一的后代。这么多年不联系,我知道父亲不会留给我一分钱,我也不是很在乎。但我很好奇他把遗产留给了谁。”

“你发现了什么?”

“嗯,我碰巧知道父亲有三家最喜欢的慈善机构。”狄龙说,“在我离家出走之前,他说,如果我不‘改邪归正’——这是他的原话,他就会把所有的钱都捐给这三家慈善机构。”

“他没有这样做,是吗?”

“不完全是。根据遗嘱,他会给癌症协会和儿童医院各捐款20万美元,剩下的35万美元则捐给医学研究会。”

“好吧,”谢拉德说,“那这跟奇林汉姆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狄龙回答,“我父亲死于心脏病——多年来他心脏一直有问题,不是很严重,但他预料总有一天他会死于心脏病,结果也正是如此。由于自己的心脏问题,他对第三家慈善机构,也就是医学研究会,感情最深。”

“继续。”我不禁皱起眉头。

狄龙掐灭了香烟,一脸严肃地说:“我调查了那家医学研究会,做了相当彻底的核实,结果发现它根本不存在。唯一可能虚构该机构的人只会是我父亲的律师兼遗嘱执行人亚当·奇林汉姆。”

我总结道:“所以即使你和你父亲不和,你自己也并不在乎钱,但你还是决定揭露奇林汉姆。”

“没错。我父亲一生都在努力积累财富,令人钦佩的是,他决定去世后将钱捐赠给慈善机构。但当我意识到父亲受到了欺骗,被骗走了本可以用于有价值的研究的巨款,我非常愤怒。”

“愤怒到要杀人的程度吗?”谢拉德轻声问道。

“我没杀亚当·奇林汉姆,”狄龙一本正经地说,“但你得承认,他活该被杀,少了他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会更好。”

如果狄龙的说法属实,我会同意他的观点,但我没有表态。我是警察,我的工作是维护法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谋杀就是谋杀,是不能被纵容的。

见找不出什么破绽,我让谢拉德继续询问狄龙,自己则带上几个人对奇林汉姆的办公室、最近的那栋建筑的楼顶和楼下的景观草坪,进行了新一轮地毯式搜查,但还是没找到枪。

我回到奇林汉姆办公室套房的接待室,再次与助理查尔斯·赫恩和秘书托尔小姐交谈。他们都提供不了什么新线索。赫恩觉得自己“几乎肯定”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一声闷响,但从法律角度而言,这和什么都没听到是一回事。

最终,我们把狄龙带回了警局,因为我们非常清楚是他杀了亚当·奇林汉姆。我们告知他他的权利,对他进行了指纹采集,并以涉嫌犯罪的名义将其拘留。我们满足他的要求,给他提供了一位公益律师。但在一番真刀真枪的审问之后,我们依然一无所获。

我们通过联邦和州两级调查局对他的指纹进行了核查:他没有通缉记录,从未被捕过,甚至之前都没被采集过指纹。除非很快能找到证据——具体来说,就是消失的凶器——否则我们无法把他继续关押下去。

第二天,我收到了尸检报告和弹道报告——从奇林汉姆颈部取出的子弹确实是点22口径的。报告的结论证实了我的猜测:伤口和子弹的计算轨迹、角度无法完全排除子弹是从最近的建筑楼顶上射击的可能性。然而,弹道报告还揭示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子弹上没有膛线痕迹。

当我把这一消息告诉谢拉德时,他眨了眨眼,说:“没有膛线痕迹?该死,这意味着这颗子弹根本不是从枪里射出来的,至少不是合法制造的枪支。难道是自制武器?”

“似乎是,”我表示赞同,“可能是一种简易手枪。只要有一根管子或类似的东西、一颗子弹、握把和起爆帽,任何人都可以制作。”

“但我们也没发现简易手枪呀。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什么都没有。”

我咬着下唇沉思了片刻,说:“嗯,要知道,你可以用十几个甚至更多的小部件制造出简易手枪,连枪管都可以是软铝制的,用手可以掰断的那种。用完后,再把它拆解成零碎的部件。狄龙在打开反锁的门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些。”

“就算是这样,”谢拉德说,“然后呢?我们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我建议回去再搜查一遍。于是,我们再次驱车前往道斯大厦,重新搜查了奇林汉姆的办公室,那里已贴了封条,以防现场被破坏。然后,我们又搜索了周边区域,可是连一片铁屑都没发现。没办法,我们去了市监狱,又见了乔治·狄龙。

当我提到关于简易手枪的猜测时,他的眼神似乎闪了一下,但也只是瞬间反应,我无法确定。我们告诉他,使用点22口径子弹的简易手枪几乎不可能有100码的射程,他说他对这种武器一无所知。我们再次空手而归。

第二天,我们不得不释放了他,但警告他不要离开本市。我和谢拉德则继续锲而不舍地调查这个案子。这是那种让你思虑过度,晚上睡不好觉的案子,因为你知道一定会有答案,但就是找不到。我们调查了奇林汉姆的档案,发现他在一年前做了一些大额的私人投资,就在老狄龙的遗嘱被认证后。而且,正如乔治·狄龙所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医学研究会”;这家虚假的慈善机构显然是奇林汉姆为窃取老狄龙的35万美元而设立的。但此事没有确凿证据,不足以在法庭上为奇林汉姆定罪,他掩饰得相当巧妙。

毫无疑问,作为一个聪明人,乔治·狄龙意识到,曝光此事只会带来负面影响,而奇林汉姆被吊销律师资格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在狄龙看来,这样的惩罚远远不够。因此,他决定伸张正义,除掉这个无良律师。然而,从法律角度来看,这仍然是一级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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