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悠悠香椿情
作者: 曾凡星香椿是长在树上的蔬菜。清明前后,是采摘头茬香椿的最佳时间。这时的香椿还呈现着芽的状态,鲜绿中泛着浅紫。头茬香椿积蓄了一个冬天的营养,肥厚鲜嫩,营养丰富,怎么吃都香爽可口。不论哪种吃法,香椿必须焯水。新鲜的香椿放入沸水中,当颜色由浅紫变为嫩绿时,要迅速捞出,否则,香味就淡了,口感就变柴了。
在诸多好吃的树花树叶之中,能上得了桌子用来招待贵客的菜,当属香椿炒鸡蛋和香椿拌豆腐了。
香椿炒鸡蛋,至今还是家乡的金牌菜。这道菜的做法并不复杂。把焯好的香椿芽切碎,打入鸡蛋,放盐,搅拌均匀;油七八成热时,倒入蛋液,翻炒,不要让它结成大块,拇指盖大小最好;结块成形,即刻装盘。香椿炒鸡蛋,金黄与翠绿相映,香椿的特殊香味与鸡蛋的鲜美完美结合,香气浓郁,一箸入口,好像尝尽了三春的美味。
“香椿芽炒鸡蛋,最俊的姑娘叫稀罕。”这是家乡流传很广的一句民谣,把香椿炒鸡蛋比作最俊的最让人稀罕的姑娘,足以说明这道菜有多好吃。胡同里有一个叫稀罕的姐姐,是当年我们街上唯一的女高中生。在我们面前,父母没少夸奖她。她梳着两条黑油油的长辫子,高挑个,人长得很好看。我们一见她就喊:“香椿芽炒鸡蛋,最俊的姑娘叫稀罕。”总是叫得她脸颊绯红,一路小跑躲进自家院里,再不敢出来。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小姐姐就考上了大学,后来成为一所乡村中学的校长,她就在校园里种植了许多棵香椿树。
香椿拌豆腐,也是让人念念不忘的佳肴。豆腐要最鲜的,切成小块;焯好的香椿芽切得越碎越好,加盐,再淋上生豆油,搅拌在一起,就是一道美味了。这两道菜除了油盐,不需要加葱姜蒜等任何调料,要的就是这种原生态的滋味。鸡蛋和豆腐是庄稼人拿得出、吃得起的东西,香椿与鸡蛋、香椿与豆腐是绝配,是上天赐予庄稼人的美食。
那些年,在所有树木恩赐的花叶中,让我们在外读书的学子们受益最大的就是腌香椿。我们村大多数人家里都有棵香椿树。我家上学的孩子多,于是,院里种了一棵,大门口也种了一棵。腌香椿,是很好吃的一道菜。
母亲把采来的香椿芽洗干净,下到开水锅里焯好,捞出来放进竹筐里沥干净水。腌香椿时,在坛子的底部先放一层盐,盐上放一层香椿,再撒盐,再放香椿……如此反复地一层一层向上码,直到码满了坛子,再封好坛口。第二天,一盘鲜绿而咸香的香椿,就能摆在早饭的案板上了。
那时候,刚刚恢复高考,大家认准了考学这条路,读书很是下力。在外读书的学生每周回家都带上干粮和咸菜。学校食堂里虽然卖馒头和熟菜,但是能吃得起的学生不多。那个时代,农村条件普遍差,为了保证学生的健康,学校硬性规定,每天中午必须吃一份熟菜。于是,很多同学除了领取食堂两角钱一勺的熟菜,吃得最多的就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咸菜的种类也就那几样,腌的青萝卜、红萝卜、芥菜、大疙瘩。有时候,馋得真不行了,我们几个同学就凑钱,买一包豆腐干解解馋。酱黑色的豆腐干,五分钱一块,很下饭,也很解馋。
清明时节,香椿芽登场,宿舍里就会弥漫着腌香椿的特别香气,单调的饭食就多了一些滋味。这种美味,贯穿整个春天和初夏,调剂了我们乏味的生活,让我们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腌香椿味道鲜美,绝对是下饭的好菜。我们每次回学校,母亲都会从坛子里拿出一些腌好的香椿来,在案板上切得细细碎碎的,给我们每人装上满满的一罐头瓶子。哥哥爱吃辣,她就压碎几个烤焦的红辣椒,拌到里面。咬一口寡淡无味的干粮,就一口腌香椿,再喝一口薄薄的稀粥,沉寂很久的味蕾立即被激活,本来难以下咽的饭食吃起来就很顺溜。有时候,在课外活动时间,拿一张卷了腌香椿的玉米面煎饼,再带一本书,坐在操场边的大石头上,咬一口煎饼瞅一眼书,好像就拥有了全天下的惬意和开心。
母亲对她六个儿女的口味谙熟于心,她总是想尽办法变着花样做出各种饭菜,来满足我们不同的口味。冬春季节母亲给我们蒸杂面馍,还有好吃的豆包和大菜包;夏秋天气热,干粮容易发霉,母亲就给我们做烙饼和火烧。从初中到高中,五个春夏的轮回,除去假期,每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母亲不知为我们蒸了多少个馍,烙了多少张饼。我读书的汶上二中,离家有四里路,初高中的五年里,我从母亲手里接过来数不清的干粮,一步一个馍,一步一张饼,也足以铺满这两千米的小路。殊不知,我的父母要在风风雨雨中劳碌多少个日夜,要起早摸黑地播种收割多少庄稼,要腌多少缸香椿咸菜,要磨多少斤粮食,要和多少盆面,要烧多少捆柴……
多年以后,在组诗《清明的蔬菜》中,我写了一首《香椿》,来赞美辛苦了一生的父母及父母对子女无私的爱。
纷纷的雨中
院子里香椿苏醒
散发着最美的人间烟火气
那些佝偻的身影
为了伢子们茂盛茁壮
让自己站立成一棵老香椿树
我们人生的餐桌上
为什么那么多美味
柴门后一双双嶙峋刚硬的大手
举起了千百枝鲜鲜嫩嫩的
香椿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