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彦呼硕草原之夜

作者: 李利君

巴彦呼硕草原之夜0

草原上并不都是长风烈马,也有不紧不慢的通勤车。

巴彦呼硕草原上伊米尔河畔,人们在这里发现了大型露天煤矿。一大群人就从黑龙江的鸡西煤矿搬过来,伊米尔河边上就有了新地址:大矿。

大矿除了生产区,还有两个区:一个就叫小区,是机关区,指挥部、学校和邮电局在那里;另一个是敖依木沟区,人们叫它“敖区”,是生活区,有医院、宾馆、电视台、报社,矿领导和矿工们住在那里。第一批到达的建设者不多,他们最早的落脚点就在小区,和镇上的居民混住。后来,人越来越多了,小区容纳不了,大规模的基建才在敖区展开。所以,敖区就建得五脏俱全。

二年级小学生齐布格每天上学从敖区去小区,放学再从小区回敖区,坐的是通勤车,单程四五十分钟。咣当咣当,从小区出发,中途经过781站、水厂、皮带走廊、俱乐部,然后就到敖区。但敖区不是终点,终点是五牧场。五牧场离敖区三公里左右,中途站都建有大矿的必要基础设施。而五牧场站,则是为了照顾当地牧民专门延伸出来的,也有加强民族团结的重大意义。其实,坐到终点站的,还是大矿的人多一些。一些刚刚毕业到矿上工作的年轻人,因为一下子解决不了住宿问题,就到五牧场的牧民家里租房住。

齐布格的妈妈是小区学校的老师。早晨妈妈要早走,晚上又要加班晚回,所以,齐布格上学放学都是自己坐车。夏天的时候,她在车上看窗外淡蓝色的草原——是的,夏天早晨的巴彦呼硕草原是淡蓝色的,好像草原上混血姑娘们的眼珠子。晨光中,草原优雅地舒展着身体,格外迷人。但夏天总是很短暂,还没来得及认真看几眼,秋天就到了。进入秋天,草原上上午九点太阳才出来,下午三点半就又沉到另一头去了。而她,要在早晨八点到学校,下午放学要到四点半。不管早晨还是晚上,她在车上时,外面都黑蒙蒙的。一上车,她就犯迷糊。

这是深秋的一天,齐布格放学后,上了车就睡着了——今天似乎格外困。因为学校组织大规模的公开课,从早到晚,学校上上下下都处于亢奋状态,她也跟着紧张。大矿那时真是打了鸡血一样啊,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场景。教育系统也一样。妈妈就是在这种节奏中开足了马力的。老师忙得团团转,学生自然也就跟着高速转起来。

忙忙乎乎还好,一旦静下来,困意就来得格外迅疾……她梦见妈妈给自己扎小辫子,梦见爸爸下班带回来俄罗斯列巴、布里亚特大包子……

这时,有人大喊:“到站了,傻丫头!”

齐布格赶忙睁开眼,车里已是空荡荡的了。向外看,黑漆漆的。不是敖区。敖区这个时候是万家灯火的。“这是哪儿?”

“哪儿?这是五牧场啊!”

齐布格一下子就哭了:“坐过站了。我的家在敖区!呜呜……”

司机一看小姑娘哭,手足无措了,说:“那咋整啊!我这车到站就不能开出去了……”

这时,一对年轻人从黑暗中走来:“大叔,别关门,我们的兜子落在车上了!”

是一男一女,跑得气喘吁吁的。男的上车,在座位上找到了兜子。女的看到了正哭鼻子的齐布格,就问:“咋的啦?”

“坐过站了。”还没等齐布格回答,司机就自责地搓着手,说,“我也没留意啊。我的车马上得入库,开不出去了……唉!这事整的!”

“啊!你住哪里啊?”女人走过来,拍拍小齐布格的肩。

“敖区!”齐布格觉得她的声音很美,停止了哭泣。

“敖区?还挺远的!”男的说,“关键是天太黑了!咋整?”

“有啥咋整的!走,跟我们回家,就睡一宿呗!明天送到学校去就完事了。”女的说。

司机赞同这个办法,问齐布格:“跟叔叔阿姨他们去行不行?”

齐布格抬眼看了看,阿姨叔叔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面目。但她还是一点也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那就交给你俩了啊!”司机说。

草原简单得只有风声:呼——

阿姨拉起齐布格就走:“明早不许睡懒觉,我要上早班!”叔叔在另一侧抓起齐布格的棉袍袖子:“你妈是生怕冻着你啊。你这衣服这么厚!”

夫妻带她回了他们的家。这应该是新婚不久的家,大红喜字还贴在墙上。他们给她一盆热水,让她洗脸。齐布格觉得结婚真是一件幸福的事,香皂味都特别好闻。然后,他们吃饭,大米查子粥、萝卜丝咸菜、大饼、花生米。夫妻俩还喝了一点酒——两个人还碰了杯:“干杯!”酒盅“叮”的一声,清脆悦耳。齐布格看着这间小小的房子:蓝色的门帘上印着兰花图案,炕梢儿的被垛整齐得像豆腐块,窗帘是深蓝色的,印着云朵……

“你的作业多不多?”阿姨问齐布格。

“不多。”齐布格放下碗,麻溜地从书包里掏出本子,递给阿姨:“快写完了。”

“你好好练习练习,将来管咱们的孩子就有经验了!”叔叔说。

“你可真坏——拿人家练手!”漂亮的阿姨嗔笑着说,“那你快写,咱们早点睡,不能耽误了上班。——你也不能耽误了上学!”

齐布格一边写作业,一边看他们说说笑笑地收拾碗筷,在炕上铺开被褥。齐布格虽然一心二用,但很快就写完了作业。阿姨用一条热毛巾给她擦了脚,把她塞进了炕头的被窝里:“睡吧!小迷糊猫!”

齐布格喜欢这个称呼。钻进被窝不久,她听到叔叔阿姨也上了炕,关了电灯。齐布格很快就睡着了。不知啥时候,她听到哧哧的笑声。眼开眼,她很快知道自己不在家里,不敢动,从被窝里探出头。

虽然没有灯光,但大铁炉子炉圈中透出的火光把小小的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暖融融的。齐布格看到叔叔和阿姨头挨着头,他们在轻声地说笑。她迷迷糊糊地快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听到阿姨说:“别动!有孩子!”

屋里好安静好温暖啊!很快,齐布格就再次沉入了梦乡。

齐布格起床,看到阿姨满脸光彩,甚至有些闪闪发光。她对着镜子,一边洗脸、梳头,一边哼着歌。叔叔从炕上跳起来,给齐布格套衣服,拿围脖。阿姨则顺手给齐布格梳头、扎头绳……收拾整齐后,他们三个拉着手,像一家人一样,到路边等来了通勤车。通勤车车灯昏黄的光线里飘着白色的雾气,带着些和昨夜炉火一样的温暖。上了车,齐布格倒是不困了,她从围巾缝隙里看到阿姨靠着叔叔睡着了……

齐布格用力地盯着车的前方。外面虽然照旧黑乎乎的,可是,她知道,在车的正前方,等一会儿,太阳就会光芒四射地从那里升起来,照亮大地。

到了学校,进了教室,齐布格看到扎着红头巾的妈妈从窗外一闪而过,匆匆进了隔壁班教室。齐布格想,妈妈可能根本没发现自己昨晚没回家。

很多年后,齐布格依然记得那个晚上,不是因为妈妈忽略了她没回家,而是因为她没回家却意外地感受到了巴彦呼硕草原上的爱。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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