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设特使,劝和与交锋

作者: 冯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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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中国中东问题特使王世杰在约旦河西岸城市拉姆安拉会见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拉法特。

2002年11月13日,当66岁的中国中东问题特使王世杰见到73岁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拉法特时,后者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在中东和平进程又一次面临严重危机之际,这对阔别30多年的老朋友重逢了。

会面的地点是约旦河西岸城市拉姆安拉的阿拉法特官邸。在经历了以色列军队的新一轮猛烈轰炸后,官邸的建筑物几乎消失殆尽。10多平方米的会客室里只放着1张桌子、几把椅子和2个挂钟。做了防弹处理的窗户长年紧闭,屋内光线昏暗。

破败的官邸就像整个巴勒斯坦的缩影。这一年,巴以冲突升级,暴力循环造成双方上千人死亡。“血债血还!”“为耶路撒冷而死!”的呼喊声回荡在街头。在各方呼吁下,中国设立中东问题特使,已经退休的王世杰临危受命。

王世杰成为我国首位常设特使。此后,中国政府又先后任命了非洲事务特别代表刘贵今、朝鲜半岛事务特别代表武大伟、中国—太平洋岛国论坛对话会特使杜起文、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解振华等多位常设特使。他们奔波于矛盾冲突激烈的世界热点地区,代表中国政府积极参与和斡旋国际事务,在唇枪舌剑与枪林弹雨中捍卫祖国利益,为世界和平与发展贡献中国智慧。

王世杰,“中国偏袒正义和公正”

特使外交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便已出现,当时多为礼仪性质。例如在1956年,时任副总理贺龙作为新中国第一位外交特使前往卡拉奇,参加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成立和该国第一任总统伊斯坎德尔·米尔扎的就职庆典。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派遣特使的次数不断增多,其承担的责任也日益具有实质性的政治意义。

新中国的首位常设特使针对中东问题设立,原因不难理解。1948年中东战争爆发以来,中东的地区冲突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美国、俄罗斯、欧盟皆有向中东派遣特使的惯例。巴以问题是中东的核心问题,巴勒斯坦同以色列之间的领土纷争和民族矛盾久拖不决,双方冲突于2002年再度升级,中东形势不断恶化,美国屡次调解也无济于事。

早在2000年,阿拉法特就提议中方任命中东问题特使。接受媒体采访时,王世杰这样解释各方对中国的期盼:“中国在中东问题上没有私利,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利益考虑,而且中国现在日趋强大,又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他们希望中国在中东问题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王世杰与中东渊源颇深。二战时期,许多犹太人流亡到上海,王世杰居住的虹口区就有犹太难民居住区。少年王世杰常能看到犹太商贩,也参观过犹太教堂,因为这些接触,他对犹太人的生存问题有了初步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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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王世杰在贝鲁特会见黎巴嫩总统拉胡德。拉胡德赞赏中国在中东问题上的公正立场,并欢迎中国派特使参与中东和平进程的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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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王世杰(右)在开罗阿盟总部会晤阿盟秘书长穆萨后接受媒体采访,呼吁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重新回到谈判桌前。

20世纪50年代,王世杰从北京外交学院毕业后,又与诸多阿拉伯国家结缘:他先后被派驻到阿联酋、叙利亚、埃及等国家工作,并担任过中国驻巴林、约旦、伊朗大使。正是在这期间,他与阿拉法特相识。

丰富的履历使得王世杰成为中东问题专家,但他作为特使依然挑战重重。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唐波波对《环球人物》记者分析,中东问题是内部宗教、民族、军政等复杂因素被外部干预、催化的结果,变数大,突发性强。中国主张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促使有关方面坐下来谈判,这考验着特使的斡旋应变能力。

2002年11月6日,王世杰开启首次中东之行,对埃及、黎巴嫩、叙利亚、约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进行为期8天的访问。此时恰逢中国担任联合国安理会的轮值主席国,美国还蠢蠢欲动地谋划对伊拉克发动战争。在复杂的国际背景下,王世杰保持了低调。他说,此行主要是“带着耳朵去倾听各国的意见”。

花甲之年再赴中东,王世杰是主动迎向了炮火。即便穿着防弹衣,躲过危险也需要几分运气——一次,他和同事乘坐的车辆刚刚经过一家超市,车后就发生了爆炸。

当时的加沙街头,随处可见对峙景象:一边是架着机关枪的以色列坦克,另一边则是向以军投掷石块的巴勒斯坦青年和孩童。“这些孩子在中国正是上学的时候,现在整天没书念,跟以色列对抗,也就是扔扔石头而已。”孩子的绝望神情和人们的生活惨状,萦绕在王世杰的心头。他深知,推进和平的努力不能停止。

对于王世杰的到来,阿以各方表示欢迎,但其中也不乏杂音。考虑到王世杰的履历,有媒体断言中国特使的立场是“亲阿拉伯”的,会偏袒阿拉伯国家。还有人表示,不希望中国特使与阿拉法特会面。

对于这些声音,王世杰反驳道,以色列驻中国大使就是伊拉克裔的犹太人,阿拉伯语讲得非常好,但这能说明他偏向阿拉伯国家吗?“如果一定要说中国偏袒谁的话,那就是偏袒正义和公正。”

在与以色列官员见面时,王世杰坦言要“避开一切个人感情”,但也不能忽视是非曲直。“我们要开展劝和工作,但我们并非没有原则的和事佬。”据媒体报道,以色列曾对王世杰表示,巴以双方可以坐下来谈,大家都应作出让步。王世杰就此回答:“巴勒斯坦大片领土被占领,仅有的2500平方公里土地也被分割为若干块,连财政都受到以色列控制。你们觉得巴勒斯坦还有什么可以让步的呢?”

王世杰表示,以色列对安全的关切可以理解,其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是事实。与此同时,巴勒斯坦的基本权利也应得到满足,巴勒斯坦包括建立国家在内的要求是合法的,应得到实现。解决中东问题的关键是双方要建立互信,摒弃暴力,重新走到谈判桌前。中国支持以色列得到安全保障,但真正的安全来自友好的睦邻关系与和平的环境。武力侵占和打击必然会引来武力反抗,以色列永远无法依靠武力得到安全保障。最后以色列承认,中国特使并没有偏袒巴勒斯坦。

担任特使期间,王世杰4次会晤被困在官邸中的阿拉法特。在那间空气浑浊、光线昏暗的会客室里,王世杰感慨阿拉法特的悲凉境遇,也听阿拉法特谈起梦想:希望在联合国有关决议和“土地换和平”原则基础上推进和平进程,建立巴勒斯坦国。这一梦想未能实现,阿拉法特于2004年去世,王世杰出席了老朋友的葬礼。

2006年,王世杰卸任。他在告别记者会上说:“如果说在我任职过程中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3年多来,中东和平进程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进展,巴以人民仍在遭受苦难。但我没有丧失信心,相信尽管问题很难解决,但在双方人民努力下,在国际社会支持下,中东和平进程终将向前推进。”

在王世杰之后,有多位中国外交官担任中东问题特使。2016年,中国又设立叙利亚问题特使。他们的工作反映出中国为推动中东和平所作的不懈努力。近来,在中国等国际积极力量的推动下,曾被视为“世界火药桶”的中东迎来和解浪潮:沙特与伊朗恢复外交关系、叙利亚外长12年来首次访问沙特、也门和平进程出现积极进展、卡塔尔和巴林决定恢复外交关系、土耳其和埃及改善双边关系……

“巴以关系可能不会马上实现根本突破,但有着超越‘帝国主义’‘殖民主义’思维且成功推进沙特伊朗和解经验的中国,显然为国际社会促进巴以和谈极大地注入了信心。”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钮松说。

刘贵今,“听枪声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2007年初夏,一位戴着老式棕色塑料框眼镜、面容清瘦的中国外交官出现在达尔富尔难民营里。4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狂风大作,砂石扑到人的脸上,立即被汗水黏住。但这位鬓角花白的中国人,却在席子、帐篷搭建的一个个简陋住所之间奔走,查看粮食和饮用水的情况。他就是首任中国政府非洲事务特别代表刘贵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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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刘贵今在卡塔尔出席促进达尔富尔冲突各方实现全面和解会议。

达尔富尔位于苏丹西部,这里生活着80多个部落,其中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多居住在北部,信奉基督教的土著黑人则住在南部。

长期以来,部落间的矛盾错综复杂,各种武装派别随意攻击平民、抢掠财物。2003年之后,苏丹政府与达尔富尔反政府武装的对抗持续升级,成为国际社会最为关注的热点和难题之一。

“达尔富尔问题本质上是苏丹内政,但西方国家就把它炒作成‘种族屠杀’,并借此向中国发难。”中国非洲研究院安全研究室副主任邓延庭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时值北京奥运会举办在即,西方一些媒体和政客将达尔富尔人道主义危机政治化,不仅借此炮制肆意干涉苏丹内政的借口,还无端抹黑中国与苏丹的友好合作关系。

和王世杰一样,刘贵今接受任命时已是花甲之年。他卸任中国驻南非大使职务回国仅一个多月,刚办完退休手续又开始打点行囊。

从2007年5月19日到23日,刘贵今马不停蹄地接触了苏丹政府高层,实地考察了达尔富尔难民营,会见了州长和各县代表。随后3个月内,他3次出访非洲,除了苏丹,还走访了埃塞俄比亚、埃及等苏丹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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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刘贵今(左二)在苏丹观看工作人员操作中国捐赠的电脑。

面对西方媒体铺天盖地的抹黑和丑化,刘贵今一方面尽可能多地会见记者,另一方面赶赴美国、英国、法国等有关国家开展斡旋,与其建立良好的沟通机制。“当时我就抱定一个信念,就是要让外界看到中国的身影,听到中国的声音,了解中国的立场。”刘贵今的努力得到了正义的回音,许多秉持客观态度的西方学者站出来为中国发声。

刘贵今还用实际行动化解了多次潜在危机。国际刑事法院向时任苏丹总统巴希尔发出逮捕令后,苏丹作出激烈反应,一度要驱赶维和部队和人道主义专家。刘贵今闻讯紧急飞往苏丹,多方劝解,避免了冲突爆发。

中国特使的斡旋效果显著。苏丹政府同意在达尔富尔部署非盟—联合国混合维和部队,反对派也开始坐下来与政府谈判。国际社会称赞这一进展是“空前”的,许多国家领导人感谢中国为此发挥的建设性作用。

从1972年进入外交部到2012年卸任特使,刘贵今职业生涯中的大多数时间都与非洲大陆紧密相连。非洲共有54个国家,除了2个当时未建交的国家,他走遍了其余52个。

担任中国驻埃塞俄比亚大使馆参赞时,刘贵今亲身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政权交替。1991年,门格斯图政权被推翻,其支持者们一怒之下点燃弹药库,一时间大量子弹、炮弹、手榴弹到处乱飞。一颗流弹穿透刘贵今卧室的窗户打在枕头旁,再偏一点就会击中他的头部。“那时,听枪声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刘特使有长期的非洲工作经历,真正了解非洲、热爱非洲。当时,中国面孔在非洲的偏远地区还比较罕见。刘特使深入难民营与民众的家中实地探访,与当地民众探讨危机的解决方式,树立了中国的良好形象。”邓延庭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设立特别代表,是中国在联合国框架之外建设性地参与非洲事务。从表明立场的发言人,到静观变化的观察员,再到积极介入的调解者,变化的背后,是中国逐步成长为世界大国,对于大国责任有了更多的自觉意识与主动作为。与西方抱着“教师爷”的心态,动辄实施制裁、禁运或武装干涉不同,中国始终坚持“真、实、亲、诚”的对非政策理念,主张通过对话、谈判、协商的途径推动非洲国家解决和平与发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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