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德国数次度过危机

在卸任前几个月，默克尔对多个国家进行了“告别访问”。连续执政16年，连续10年名列美国《福布斯》杂志“全球最具影响力女性100强”榜首位，获得世界各地高校颁发的18个荣誉博士学位，默克尔到底给世界留下了什么？

欧洲屡遭危机，救还是不救？

默克尔上台之前，德国劳动力市场僵化。从1990年到2005年，德国劳动参与率从60%下降到了58%，男性劳动参与率从73%降到了66%。其中一个原因是失业者享有充足的保障，甚至失业的福利比工作的收益还高。1999年6月，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在一篇文章中将彼时的德国称为“欧洲病夫”。

2005年默克尔上台后，继续推动其前任施罗德政府开启的劳动力市场改革，如削减社会福利、缩短失业金领取时间、延迟退休、降低养老保险金额;鼓励个人通过创办小型企业而就业，为创业者提供基金支持;降低企业社保缴付比率。

社会福利支出高企，带来政府债务的增长，这不是默克尔所乐见的。2006年，德国颁布实施《预算补充法案》，大幅削减联邦预算支出。2009年，“债务刹车条款”写入法律，规定政府削减债务和赤字。那时，美国投资银行雷曼兄弟由于受次贷危机影响申请破产，正引发全球性金融危机。默克尔在国内一次会议上谈到此事时说：“他们应该听听施瓦本家庭妇女关于怎么管理好钱袋子的意见。”施瓦本位于德国西南部，当地主妇以量入为出、勤俭持家著称。

2009年，希腊发生债务危机，继而引发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在此背景下，2010年8月13日，德国联邦统计局发布报告，德国二季度GDP比市场预测高出近1个百分点，达到了2.2%，创下两德统一以来最高升幅。这也帮助欧元区二季度GDP增长率比一季度飙升0.8个百分点，达到1.0%，德国为欧元区经济增长的贡献达到70%，欧洲经济的“火车头”再一次发动了引擎。

这份成绩单让人艳羡。2012年，时任欧洲理事会主席范龙佩等人提出，在欧元区实施债务共担，发行统一的欧元债券。“受债务危机影响较大的是南欧国家，他们一直希望推进欧盟的财政一体化进程。但包括德国在内的北欧集团对此一贯持非常谨慎的态度，坚决反对将欧盟转变为债务联盟。”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教授伍慧萍告诉《环球人物》记者。2012年6月，默克尔在一次会议上严辞拒绝了欧元债券的提议：“只要我活着，通过发行欧元债券共同承担债务就不会出现。”后来，她又表示拒绝减免希腊等国的债务。

“欧债危机使德国的经济实力转化为政治影响力。同时，德国与部分欧洲国家的矛盾激化。默克尔强硬推行紧缩政策使债务国怨声载道，南北欧发展差距进一步加大。”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没过多久，默克尔又遭遇了难民危机。2015年，大批来自中东地区的难民聚集欧洲。默克尔最终决定，向他们开放边界。2015年，美国《时代》周刊将默克尔选为“年度风云人物”。但一些国家则对默克尔很不满，认为她试图把难民政策强加给整个欧盟。两年后回忆起此事时，默克尔说：“那是特殊的局面，基于政治和人道立场，我作出了我认为是对的决定。”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当年5月18日，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共同提出倡议：由欧盟成员国共同出资设立5000亿欧元（后增至7500亿欧元）的复苏基金，向受疫情影响经济遭到重挫的国家提供资金，促进欧洲经济复苏。由于各国受疫情影响程度、经济发展程度不同，该倡议起初不被看好。荷兰首相吕特说，达成共识的概率小于50%。2020年下半年，德国担任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默克尔为促成此倡议做了大量说服工作。2020年7月21日，该计划得以通过。《金融时报》等媒体称，默克尔在该基金通过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即便在欧债危机期间，默克尔都没有松口突破财政纪律‘红线’，这次她主动提议由欧盟在资本市场举债并无偿救助重灾国，打破了长期以来对于欧盟财政一体化的禁忌，也体现了其打造欧洲政治遗产的意图。”伍慧萍说。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德合作中心主任杨解朴说，默克尔领导德国度过一次次危机，使得默克尔被冠以“危机总理”的称号，德国也成为欧洲的“稳定之锚”。

“特朗普最不待见的欧洲领导人”

“默克尔和德国外交的两大支柱是欧洲一体化和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前者针对的是欧盟，后者则与美国相关。”伍慧萍说。

“默克尔先后同小布什、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四任美国总统打过交道，和奥巴马关系最密切。奥巴马与默克尔共事8年、任内曾6访德国，还将他2016年11月‘告别之旅’的重头戏放在了柏林。”崔洪建说。

不过两人之间也有嫌隙。2011年，美国发动利比亚战争，默克尔则反对武装干涉利比亚。

两年后，斯诺登事件和美国监听盟友丑闻曝光。德媒报道，默克尔的手机长年被美国情报机构监听。默克尔极为愤怒，于2013年10月23日连夜打电话质问奥巴马是否属实，声称若监听属实，是对信任的严重践踏，“完全无法接受”。后来，奥巴马公开表示：只要我是美国总统，默克尔总理就不必为此担心。白宫发言人说，奥巴马向默克尔保证“现在不会监听”“将来也不会监听”默克尔的手机。

然而，今年5月，丹麦媒体报道，2012年至2014年，丹麦情报部门曾帮助美国监听欧洲政要，其中包括默克尔。默克尔表示，德方希望美方作出澄清。德国联邦议院相关负责人称，监听事件背后的驱动力“不是友谊，也不是道德，而是对利益的追逐”。

默克尔与特朗普的关系则相当紧张。“在特朗普上台的预期下，奥巴马执政末期颇有将‘西方民主价值薪火’托付默克尔之意。随后4年的德美关系果然成了西方内部‘反建制民粹派’与‘正统自由主义’之间的战场，默克尔成了特朗普最不待见的欧洲领导人。”崔洪建说。

2017年在意大利召开的七国集团领导人峰会，气氛很不愉快。应对气候变化是这次峰会的议题之一，由于美国持保留意见，七国集团未能就遵守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达成一致。默克尔称这一结果是“6：1”。她说：“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互相完全依赖对方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们欧洲人真的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作为二战后‘马歇尔计划’的受益国，德国对于美国在战后重建中的帮助心怀感激。默克尔通常是比较稳重的，她能说出要摆脱美国、自己掌握命运这样的话，已经很重了。”伍慧萍说。

第二年，事情进一步恶化。2018年6月，默克尔的团队在社交网站上发布了一张在加拿大召开的七国集团领导人峰会的照片，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遭“围攻”，默克尔站在特朗普的正前方，俯身盯着特朗普。该照片迅速在全球引起热议。

此外，特朗普已经对德挥起“关税大棒”，在汽车、航天、钢铝等行业频频发难。美国甚至指责德国汽车威胁美国国家安全，默克尔对此表示“震惊”“无语”。

2021年7月15日，默克尔在美国白宫与拜登会晤，成为拜登上台后首位到访白宫的欧洲国家领导人。两国关系的走向，为人们所关注。

与普京对话不用翻译

今年8月20日，默克尔对俄罗斯进行“告别访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谈时间长达3个小时，引起了外界的高度关注。据俄媒报道，两人从未交谈过这么久。

默克尔出生于1954年，在民主德国长大，专门学过俄语。普京出生于1952年，年轻时曾在民主德国工作过，会说德语。相似的成长环境和年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两人对话可以不用翻译。

“德、俄之间有两大议题，一是乌克兰危机，二是‘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崔洪建说。

2013年11月，乌克兰政府宣布暂停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的计划。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希望维持同俄罗斯的紧密经济联系，拒绝倒向欧盟，反对派在美欧策动下发动“颜色革命”。2014年2月，亚努科维奇被罢免。与此同时，乌克兰东部和南部俄语地区的亲俄势力要求并入俄罗斯，并与乌克兰政府军交战。默克尔对乌克兰局势十分关注。据《华尔街日报》报道，默克尔给普京打了至少30次电话，商讨乌克兰局势。据英国路透社报道，2014年11月举行的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峰会前夕，默克尔与普京就乌克兰危机进行单独会谈，其间没有翻译和助手陪同。

2015年2月，俄罗斯、乌克兰、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以及乌克兰民间武装力量代表在协议上签字，同意在东乌克兰顿巴斯实现停火。默克尔对普京付出的努力表示赞赏，称普京对乌克兰民间武装力量施加不少压力促成对方同意停火。

通常，默克尔与普京的会面气氛相对融洽。普京曾表示“安格拉（默克尔）不时会送我几瓶德国产的拉德贝格啤酒”，而默克尔也证实有时会从对方那里收到俄罗斯熏鱼。近年来，每次默克尔访问俄罗斯，普京一见面就送给她一捧鲜花。“首脑外交在两国外交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伍慧萍说。

在这背后，是两国在能源上的合作。能源出口为俄罗斯政府贡献了大量的财政收入。2018年9月，由德国和俄罗斯牵头，法国、奥地利与荷兰合资建造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正式动工铺设。管道经波罗的海海底连接俄罗斯和德国，再通过德国干线管道将天然气输送到欧洲其他地区。

特朗普声称“北溪—2”是一个政治项目，欧洲将因此成为“俄罗斯的俘虏”。特朗普随之采取了多轮单边制裁措施。2019年12月，特朗普签署《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案》，提出将对30天清盘期后仍参与“北溪—2”项目的公司和个人进行制裁，包括吊销其赴美签证及冻结其在美资产。此举一出，“北溪—2”项目主力铺管船所在企业宣布停止管道铺设工作。

自2011年日本福岛核泄漏事故发生后，默克尔决定在2022年关闭德国最后一家核电厂，2038年停用煤电。为改善德国能源结构、加强能源安全，默克尔十分重视“北溪—2”项目。她批评特朗普说：“我们并不认为这些超越美国领土的域外制裁是合法的。”随着特朗普在大选中失败，项目建设得以重启。

俄罗斯的天然气输送到欧洲，之前多经过乌克兰。“北溪—2”则绕过了乌克兰，建成后会让乌克兰失去一大笔过境费和应对俄罗斯这个对手的一个手段。今年8月22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批评该项目是“克里姆林宫危险的地缘政治武器”。默克尔表示，她已在莫斯科要求普京延长过境协议，这些承诺“对未来的德国政府也具有约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