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不确定不如行动起来
作者: 李松蔚
你了解赌徒的心态吗?
看似很简单:就是贪嘛!想不费力地赚大钱。但细想还是不对劲:正常的贪婪,多半是厌恶损失,亏几把就停了。而赌徒输红眼睛都在赌,不管不顾,不仅输光了积蓄,还输得欠债。原本的小窟窿变成了无底洞。千辛万苦凑了还债的钱,还要拿去赌。这该怎么解释?就算是贪,又怎么能让自己输到倾家荡产?答案也许是:他们想要逃避不确定。
乍一听,说反了吧?逃避不确定,还赌什么?赌博明明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啊!没错,但赌博是在用不确定的手段,去博取一个确定的想象:假如一把翻盘,就能确定“翻身”。这诱惑太大了,让人难以抵御。
坐上赌桌那一刻,赌徒心里会充斥着意气风发的满足感。除了有冒险的愉悦,还有信心和安全。这听上去仿佛不可思议,但他体验到了某种被允诺和被保护的确定:“我可以了!”那是他熟悉的、满是希望的一刻。相比之下,离开赌桌之后的他什么都不是。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囊中空空。你猜他在想什么?哪怕再给他一块钱,他都还会坐回赌桌上。那有如过山车一般的上下倾覆,对他却是逃离现实的避风港。
心理咨询里有个说法:大脑厌恶不确定。意思是,如果一件事情存在太多变数,人们就会从生理上有意无意地抗拒它,转而去寻求更简洁、更明确的刺激。
而日常生活常常就是不确定的来源。很多人不理解:每天安稳工作,赚点小钱度日,这不很好吗?但也有人不满足于此,他们想一步登天实现一个大目标,日复一日的努力就是“不确定”。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熬出头呢?因为这份不确定,他们就会回避现实。
我常在一些来访者身上发现类似赌徒的心理,当然,没有那么极端,只是他们不安于平凡的生活轨道:不上学,不工作,心不在焉地捣鼓一些兴趣缺缺的事业。对付着考个研,考个公务员,搞自媒体,找人聊创业……甚至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找状态”。
如果接受这种生活,倒也还好。但他们自己又不喜欢,同时又提不起做事的心。找一份工作做几天,就感觉没兴趣。但要问什么事情有兴趣呢?“没想好。”
这样蹉跎,当然不舒服,唯一的好处就是确定。这个确定必须换一个角度才能看出来。相比于做一颗庸庸碌碌的螺丝钉,每日辛劳却前途叵测,更叫他们安心的方式反倒是什么都不做。
我有一个患抑郁症的来访者,在家待了好几年,一直没有工作。她知道自己需要一份工作,但她迈不过一个坎:“找到工作又怎么样,我上班了抑郁症就能好吗?”
相比于不工作,上班有太多不可测了:承受那么多的压力,还要患得患失,人生的难题也未必真能解决。那又何必自找不痛快?人往往就卡在这里。要改变,必须迈过确定性的这道坎。我笃定地告诉她:抑郁是个慢性病,再过几年也不会好,你必须学会一边抑郁一边工作。她听完反而放松了一些。
希望渺小,但做总是比不做更好。关键是怎么启动第一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行动增加确定感。确定地接受未来的变化,包括扎扎实实地接受最坏的可能性。很多来访者总是犹豫:“我担心努力了,结果还是不好。”我知道他们想得到鼓励,但是越鼓励,他们就越患得患失。所以我会反着来,我说:“不用担心,这是真的,结果一定没你想得那么好。”这样一来,他们反倒踏实了。
坏事会来,来了就来了,兵来将挡。人没那么脆弱,再怎么糟糕的现实都能面对。比起确定的坏,人更害怕“不确定”本身。担心是种不确定,太多的鼓励也是在强化不确定:“别怕,一切都会好的。”这种许诺未免底气不足。你的愿望很好,但你凭什么肯定呢?……这种疑惧没有办法凭逻辑说服,像在暗处盘旋的幽灵。绝望的赌徒编织出幻想对抗它。然而幻想越美好,幽灵的威胁反而越大。
最有力的抵抗,就是拉回现实。大脑厌恶不确定,不妨就用面对现实的方式确定一下:无论你现在不确定的是什么,就当最坏的事会发生,躲不掉。坏事发生了,你还要活下去,还要好好活。
如果不确定收入前景,因此迟迟不肯上班,那就确定下来:你就是赚不到大钱,但小钱也赚,省着点用。如果不确定工作是否理想,也不妨确定下来:第一份工作就是不理想,但也要做,做了才知道下一份工作在哪里。如果不确定自己的天赋高低,学什么都是半途而废,索性也确定下来:我就是没有天赋,但天资平庸的人更要踏实学一门手艺谋生……
是不是有点丧气?看你怎么想。从现实的角度看,不妨从一开始就踩在地上,脚踏实地往前走。大地胜在稳定和坚实,无论你做什么,去哪里,跟谁一起过,都是安全的。这辈子确定就这样了,该吃的苦一样都不少,最坏还能怎样?你发现也不会怎么样,那就好好过。
但是从理想的角度看,这样似乎又过于平淡。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太好的时代,以至于我们会提出更高的追求:“说不定我能飞得更远呢?”这样想也不错,带给人希望。但是希望太大就会成为幻想。幻想埋伏着巨大的不确定:“万一不能呢?”越是理想远大,那份不确定越是让人战栗。既是希望,也是重压,这里有一条微妙的界限,越过这条界限,美好的幻想就成了让人逃避现实的安乐窝,就像赌徒。
我想,折中的办法就是带着不确定的理想,同时行走于确定性的现实。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未来无论有多好,现在都要把眼前的事做好,好好过日子。做事的同时会带来更多的确定性:最坏的情况也能好好过,更何况将来说不定会更好。人永远有可能更好,这不是压力,而是好好生活的额外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