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
作者: 王族
夏天的雪豹是流浪者。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只雪豹走进了牧场。它长得很高大,通体泛白,被夕阳一照,便闪闪发光。
牧民们都很惊讶,一只雪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向人走来。而它呢,似乎对这些人视而不见,一直将头扬得很高,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一条小河边。牧民们以为它要停住,它却一跃而起越过了小河,又继续向人们走去。牧民们感到这只雪豹在示威,他们今年赶着牛羊进入牧场前,牧场是雪豹、野鹿、野猪等动物的生存之地,人和牛羊进来后,喧闹的声音把它们赶走了。牧民们从雪豹高扬的头和稳健的步伐上断定,它要“收复失地”。这样一想,人们便觉得如果它与牛羊发生冲突,少不了一场流血事件,到时候,死的不是它,就是牧民的牛羊。牧民们对牲畜有很深的感情,对山上的动物也厚爱有加,是不情愿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它越来越近,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有人想朝它喊一声,把它吓走,但还没开口,它却站住了。它望着牛羊,眸子里闪着复杂的光。有一只羊朝它咩咩叫了几声,它也回应着叫,声音急躁而又不安。牧民们想,它虽然是一只雪豹,但与羊也算是同类,说不定它们的互相凝望就是一种交流和对话,它们的语言就是此时互相凝望的目光。过了一会儿,紧张的气氛慢慢变得轻松起来,牧民们似乎也感到正处于一种冥冥的对话之中。这种气氛在阿尔泰山区经常出现,牛羊、大树、风、河流等,时不时地都会给人带来奇妙的感觉。
它望了一会儿牛羊,又望了一会儿牧民们和帐篷,突然转身走了。它转身离去的动作像来时一样,稳健、坚决,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些许高傲。但一匹马被它激怒了,刚才它望了牛羊,也望了人和帐篷,唯独没有望这匹马。这是一匹还没有被骟的儿马,性烈气盛,忍受不了它对自己的漠视,尤其是它离去时流露出的高傲,马长鸣一声,腾起四蹄向那只雪豹追去。牧民们大惊,却已经无法阻挡,只好看着马冲了过去。雪豹回头看了一眼马,也倏地腾开四足跑了起来。它边跑边回头向后张望,似含挑衅之意。马更愤怒了,加快速度向雪豹追去。它们跑到牧场边缘,雪豹一看马已经接近自己了,便飞速钻入林子,向山岩上攀去。山岩奇形怪状,几近无路可走,但雪豹闪转腾挪,非常灵巧地在山岩上跳来跳去,不一会儿便爬上了山顶。马只好在林子边停住,望“山”兴叹。很快,雪豹就在山顶没有了踪影,马却仍在下面呆呆地望着。也许,马在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一些什么。少顷,马默默地转身而回。牧民们和牛羊都望着马,马低着头,像一个战败了的士兵。
牧民们说,这匹马明年无论如何得骟了,不然,它老是干傻事。
过了几天,那只雪豹又走进了牧场。也许因为已经来过一次,加之又战胜了那匹马,它轻松自如地在牧场走动,毫无陌生感,就像羊群中的一只羊一样。那匹马也许已彻底服了它,对它消除了敌意。慢慢地,它和牛羊成了朋友,与那匹马更是显得亲近。它每天都从林子里出来,并不时地发出长啸。那匹马和牛羊一听到它的声音便遥相呼应,纷纷与它对鸣,牧场上出现了非常热闹的嘶鸣声。牧民们也颇为高兴,他们觉得,一只雪豹与一群牛羊融到了一起,是牧场上的一种新的生机。
后来,一帮猎人来到牧场,他们听了那只雪豹的故事后对它动了心思。牧民们警告他们:“如果谁敢动那只雪豹,我们跟他动刀子;谁让那只雪豹流血,我们就让他流血。”那些猎人不吭气了。牧民们却没有预料到他们会偷偷地下手。那天早晨,那只雪豹刚走到牧场中间,猎人就把它围住了,它想钻入林子攀山岩离去,但那些猎人早已摸清了它的动机,派两个人死死地把守住了它的退路。无奈之下,它只有向另一个方向奔突,挡它的那个猎人没拦住它,它便冲出了包围圈。那些猎人在它后面穷追不舍,一直把它赶到了一个悬崖边。它站在悬崖边悲哀地嘶鸣着,牧场上的牛羊和那匹马都听见了,应和着发出躁动不安的叫声。那些猎人逼近,用枪瞄准了它,它停住嘶鸣,纵身跳下悬崖……
我到牧场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天了。牧民们时不时地仍要提起那只雪豹。牧场上的牛羊吃着草,会不时地扭头向悬崖那边张望。那帮猎人早已经跑了,牧民们要找他们算账,他们怕流血,怕死,他们没有那只雪豹跳下悬崖的勇气。
一天,我走到了那个悬崖边。悬崖深不见底,黑乎乎的,似有鬼魅在游动。正要离去,却见对面的崖壁上有几朵花,红艳艳地开着。崖壁陡峭,不长一树一木,但这几朵花选择绝壁而生,而且开得鲜红。雪豹跳下去的一刻,是不是也看到了这几朵花?
(田宇轩摘自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神的自留地》一书,薛凯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