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些人
作者: 巴桐
向水屋
我初到香港时,在一家通讯社供职。
这家通讯社很小,拢共五个人。
但庙小菩萨大。主其事者乃大名鼎鼎的“香江本土文学拓荒者”侣伦先生,他的长篇小说《穷巷》被誉为“香江文坛第一燕”。
老先生自号:向水屋主人。其实他的房子年久失修、残旧不堪,称作“漏水屋”更为贴切。每逢雨天,老先生就从社里抱回一大捆旧报纸,铺在地上吸水。雨夜,漏水如散珠断链,滴滴沥沥,满屋湿漉漉。老两口偃卧床上听雨,彻夜无眠……
曾有域外出版机构,重金聘请他跳槽。甚至派人登门游说,许诺帮他修葺房子,老先生一一回绝。因不胜其扰,干脆写一副对联贴在门上:雨中能剪韭,雪里可寻梅。
长跑者
入冬后,香港的天气逐渐转凉,路旁的木棉树也红褪绿瘦了。
那时我在湾仔区一家报馆工作,家住九龙半岛,每天早上搭过海隧道巴士在摩理臣山道下车,再步行至轩尼诗道。这当儿,我常看到一个穿着红色T恤、白色短裤的人向报馆跑来。他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他的红衣“像沙漠里的一把火”,他就是诗人何达。他是来送稿的,他靠“爬格子”为生。
他年轻时写下《长跑者之歌》,备受闻一多赞誉。如今年逾古稀仍坚持长跑不懈。寒风中,即使双腿冻得发紫,他也依然坚持。一个星相师兼文艺评论家讥讽他:“装酷!必穷困终生!”
他是穷,去世后友人整理他的遗物,除了书还是书,别无长物。
桌上摊着一本《花城》杂志,上面印着他的一首诗:
我是不会变心的,
就是不会变!
大理石
雕成塑像,
铜
铸成钟,
而我这个人,
是用忠诚制造的!
即使是破了、碎了,
我片片都是忠诚。
书贩子
我曾在某周刊兼职。周刊是小本经营,五六个编辑挤于一室,如沙丁鱼罐头。
我坐在靠门口处。某日,见一老者擅闯编辑部,正欲呵斥,总编老梁却笑盈盈地迎出。老者掏出一布包,小心翼翼地揭开。我以为包着啥宝贝,掏了半天原来是几本书。书已很旧,纸质泛黄。老者说:“这几本是绝版,难得!”一脸难舍之情。
老梁连声道谢,全买下了。老者收了钱一颠一颠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问邻座,他是何许人?答曰:诗人柳木夏。闻言,我惊得眼珠子快跌了出来,我正四处寻找他的诗集啊!
诗养不活诗人,他鬻旧书为生。
隔日老者复来,我向他买了他的诗集。一册55元,我给了一张“红衫鱼”(100元港币的俗称),说:“不必找。”
我上洗手间回来,瞥见桌上摆着4张“青蟹”(10元港币的俗称)和一枚5元的钢镚儿。
(与鹤尝摘自微信公众号“朝花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