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情结与随意人生

作者: 榕榕

小园情结与随意人生0

1

我妈当了一辈子记者,工作多年,走南闯北,她习惯随时备好化妆包、洗漱袋,塞进行李箱就能出发——从容,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从小到大,随爸妈辗转搬家几次,家中总会雷打不动地安排一个小柜子用来放置各种旅行用品。一瓶瓶不超过50毫升的化妆水,整整齐齐折在小纸盒里的浴帽,可折叠的牙刷,金色锡箔纸包着的小块羊奶皂……儿时的我对那个柜子充满了好奇与敬畏,觉得那里通向的是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鲜艳的、脱离了平常日子的所在。

每次我都会如痴如醉地观察半晌,想象着柜子里的东西被带到不同的城市时,一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风景,它们如何帮助妈妈气定神闲地面对一场又一场未知的旅程。

长大后,我原封不动地从妈妈那里继承了这个收集旅行用品的习惯。对我来说,这不仅是一场母女之间癖好的传承,还是一种对外部世界所怀有的热情的保持。等到我按照自己的喜好,往柜子里添进新的东西时,我发现这还是一个通往内心世界的入口。

2

我会为旅行至少准备两双鞋:一双轻便的,一双优雅的。

在去摩洛哥之前,我被电影《卡萨布兰卡》中女主角优雅的套装和高跟鞋迷住了。她每一次出场都能让她与男主角邂逅的背景模糊的那间街角酒吧,变得凄美动人。

听说那间酒吧现在还在,一到酒店,我就换上小礼裙,穿上特意准备的镶着珍珠的小皮鞋直奔那里。谁知我迎面撞上的,却是一片市井相——拥挤的店铺和人群,胡同口打瞌睡的老人,满脸是泥、赤脚奔跑的孩子,路边卖的油炸甜品上萦绕着一团团黑色的蜜蜂。

油腻的地面不时地粘住我的鞋底,当地人看我的眼神好奇又戒备。我缩着脖子快速穿过小巷,用力拽着裙子让它不要再傻兮兮地蓬起。来之前的良好的自我感觉荡然无存,我一路后悔自己为何要打扮成这副不合“地”宜的样子。

终于在黄昏时,我找到了电影里的那间酒吧。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它遗世独立,像个很久未见的朋友,淡淡地笑着看着我。融融的灯光从二楼的小木窗里透出,穿过高高的棕榈树枝丫,温和地落到我身上。

在那一刹那,我的身体松弛了下来,在皮鞋里蜷缩半天的脚趾慢慢舒展,双手赶紧把裙子的褶皱抚平。我低头望着自己的小皮鞋,在门口轻轻绕了一圈,觉得它们很得体、很值得,带着“何必见戴”的懂得与被懂得。

再回头看看这座城,它有行人摩肩接踵的老街,一闪而过的单车少年,有鸣笛快速穿过马路的老式出租车,生锈的指路牌。每一寸光景都被覆上热带特有的颜色。

这时候我知道,我需要换上那双运动鞋了。

3

如果出行交通工具是火车,我极乐意在行李箱里塞几本书。车窗外的光影从一页页薄薄的纸间滤过,时间便一寸寸地凝聚在字里行间,令人沉浸其中。

旅途中的一书一人,更像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依为命。

某个端午节,我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打开一本小书,看作者回忆小时候在家乡挖野菜、描述北平的春天、谈喝酒、谈初恋……不知何时,阳光透过大大的车窗抚在我身上,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离家又近了一站,耳边的乡音又浓了一点儿。膝头的书上写着“得半日之闲,抵十年尘梦”,我心中生出无限暖意,觉得这“半日”说的就是人在旅途时的阅读时光。

书可以帮我们在路上打造一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世界,我们在其中梦呓、沉溺、忘记,把平日里的一切桎梏和腌臜都随着一路的山河、隧道、大桥丢出去。

4

一年夏天,我在京都鹿苑找到一家吃茶店,茶水颇凉爽,配茶的点心也美味,陶烧的茶具小而敦厚。来的客人都不喜欢坐在店中喝茶,而是用木质托盘将茶端出,坐在屋檐下的长凳或凉席上慢慢饮用,或是直接坐在草地上。伸出的脚丫旁,茶壶就在草间若隐若现。

茶水汩汩流过喉咙那一刻,屋檐下的风铃声、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古老的石桥、溪涧觅食的小鹿都清晰明亮起来,这种田园牧歌式的喝茶方式与心情至今让我回味,从此便有了出门带茶的习惯。无论何时,身处何地,只要有心品茶,周围一切美好的细节都会被放慢、放大,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5

细数这些旅途中的爱物,我忽然发现,外面的世界并非脱离平常日子的新鲜所在,而妈妈总是强调的“从容”也并非只在路上。

那更像一种“小园情结”,是无论到哪里都要想方设法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然世界,是一种“随意人生”态度的自然流露。其实一个人对待旅行的态度,就是对待生活的态度。旅行并不是一种脱离烦琐生活的仪式,它与其他生活方式别无二致。

稳定的内心状态不是通过诗和远方实现的,它是平日里就生长在我们身上的模式,是一种有序的精神状态、一种正面的心灵经验。让人心安的永远不是固居一隅,而是可以随时上路。

(管玉尔摘自微信公众号“好好虚度时光”,王 娓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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