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要给人带去快乐

作者: 肖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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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脱口秀演员小鹿去做美甲,听见两个年轻女店员聊天,其中一个讲:“指甲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另一个又讲:“我最近又听到说法,说女人除了第一张脸,哪里都是第二张脸。”

这其实是小鹿以前在台上讲过的段子。但她没吭声,也没被认出来。

相比长相,脱口秀演员的声音与文本可能更先被记住和认出。小鹿很少被人在公众场所认出,“主要我太素了”,平时不化妆,穿得休闲,有几次,她的声音先被认出来,而后才对上脸,“这是小鹿,说脱口秀那个”。

小鹿出生于1991年的云南,在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之前,她做了七年的法学生。毕业后,小鹿来到北京,开始接触线下脱口秀。直到2020年的《奇葩说第七季》,她以辩论选手的身份被更多人所知。

在北京初秋的一个雨天,我见到了小鹿。临近中午,原先约定的咖啡厅开始有点吵闹。本想更换一家,小鹿抵达后,见我已经点好一杯咖啡,觉得“不能浪费”,于是拜托店员拿了两个蒲垫到店外临街的窗台前。我们面朝漉湿的落叶和周一早上寥落的行人坐下。

9月,沉寂近一年的脱口秀重出江湖。单口喜剧竞演节目《喜剧之王单口季》里,小鹿穿一身白色婚纱上台,让观众印象深刻,“穿着它嫁人,也穿着它骂人”。

她讲了两个与自己的婚礼有关的段子,她“搞七搞八”,她的澳大利亚丈夫却“搞不清楚状况”。笑声雷动中,小鹿也笑了。

婚礼是在今年夏天举行的,这段感情已有七年,她告诉南风窗,她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抱怨婚姻。

脱口秀演员往往从切身经历里挖掘素材,现实里再微小的磕碰都可能在喜剧里撞出火花。小鹿讲关于化妆和年龄焦虑,讲妇科检查时的荒唐和羞耻感,讲现代人的电话恐惧症……笑声是对痛苦的软化处理,小鹿说:“不是所有负面情绪都能写成段子,但是段子几乎都来自负面情绪。”

喜剧是一种很有包裹性的创作。真实生活中的尴尬、愤怒和困顿,都可以被包裹进一个轻质的、幽默的外壳里。而好的脱口秀演员,往往擅长将日常精确化和陌生化,与受众达成一种连结,与世界构成一种良性的对抗。

在我们熟悉的脱口秀演员里,小鹿是看上去相对冷静的存在。可与她聊天,一下子能感受到她浑身散发的那股稳定的精气神。是如今流行的“松弛”也好,是大浪淘去后被阳光拂出的生命力也好,小鹿好笑,但更重要的是,她能给人带去真正的快乐与思考。

“喜剧是可以容忍的悲剧性”

去见小鹿的路上,我在雨后的胡同里偶遇了她的丈夫托马斯——前阵子那两段婚礼脱口秀的主人公。

三个月前,小鹿举办了两场婚礼。北京一场,老家云南一场。婚礼是她全程自己操办的,从试婚纱、婚鞋,准备伴手礼、邀请函……前前后后忙了差不多一年,随着婚期将至,小鹿忽然发现,大部分事情都是她自己搞定的。老家云南那场婚礼,混乱和文化碰撞被端到了台面上。

小鹿的澳大利亚婆婆与家人正襟危坐,云南老乡却忙着将饭菜打包。小鹿的爸爸原本还想让她在婚礼上表演5分钟脱口秀,“幸好没答应,不然婚都结不完”。

小鹿站在台上,铿锵地说,“我的婚姻可以失败,但我的婚礼不行”。

真是如此吗?不,恰好相反。

“虽然听起来好像我在表达不爽,但我们的底层是相爱,因为相爱才会走进婚姻。”

在举办婚礼之前,小鹿和丈夫谈了整整七年恋爱,“如果我要结婚,结婚对象只可能是他”。

小鹿站在台上,铿锵地说,“我的婚姻可以失败,但我的婚礼不行”。真是如此吗?不,恰好相反。“虽然听起来好像我在表达不爽,但我们的底层是相爱,因为相爱才会走进婚姻。”

托马斯是个很容易感到快乐和幸福的“普通上班族”,对中国社会的文化和习俗了解有限,在筹备过程中,小鹿感到自己操心和负担更多,结婚前夜,她崩溃了。烦躁之下,她拒绝与托马斯沟通。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托马斯发了一整晚的消息。小鹿回复一句,那边又即刻弹来回复,“这说明他一晚上没睡”。

那天早上,两人重新敞开心扉聊了很久,化妆前竟然还一起哭了一小时。前一晚,托马斯和伴郎团吵了起来。伴郎也都是外国人,“有的喝醉了,有的翻译错了词……他(托马斯)就像是拿着个狼牙棒在打狼一样,他也exhausted(精疲力竭)了”。

小鹿知道,“他尽力了”。丈夫再尽力,也只能做到这么多。婚礼让她心力交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对自己的高要求和标准,她是一个容易“紧绷”的人。

在这段持续了七年多的爱情里,小鹿感受到明确的幸福,虽然也感受过明确的情绪,但它们是构成幸福真实性的必要元素。婚礼的“混乱”也是其中一部分。她接受它,面对它,然后调侃它,“但这是一种安全的感觉”。

其实负面情绪永远是喜剧创作的情感基底。“我觉得婚礼所包含的一些所谓悲剧性的地方,恰恰就是喜剧可以容忍的悲剧性。”就像小鹿小时候喜欢看的星爷的电影,长大后再看,她会看哭,笑着笑着,“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这是喜剧的本质一种。

婚礼是在今年“六一”儿童节举行的,“因为我觉得我俩都像两个小孩子走进婚姻”。亲密关系对小鹿而言具有吸引力的一面是:“你在外面需要做一个披荆斩棘的大人,但回到家里,两个人都会做回自己最初的样子,无知、可爱的样子。”

婚礼结束后,6月6日,小鹿就离开老家云南,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在飞机上,她开始动笔写段子,直到6月20日左右定稿,几乎每天都要润色修改一次。

最难的是开头,“永远是开头”。要如何在一上场的时候迅速让观众接受你讲的东西?台上5分钟,小鹿一般会先写15分钟的文本,然后开始砍,最后从3000字左右浓缩到要求的1000字。逗号、句号、问号等细节几乎都会经历反复修改。

有时候,小鹿一整天一个字也不写,遛遛狗,看看书,与朋友见面。但有时灵感上来了,她可以从早上10点一口气写到晚上7点去开放麦(一种非正式的线下小规模脱口秀场所),中间常常忘记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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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朋友潘越眼里,小鹿是那种“没什么能阻挡她去开放麦”的人。她们常常聚会喝下午茶、聊天,可能聊着聊着,小鹿就忽然掏出电脑或手机,开始记录或修改段子。

有时大家出门在外一整天,每个人都已经很疲惫了,潘越觉得是那种“我今晚已经废了”的程度,这时却看到小鹿开始默念段子。她还打算去晚上的开放麦。

“我人都傻了,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她已经疲惫得不行。”更让潘越震惊的是,小鹿有时不止参加一场,她会赶场。“没有人逼她,上开放麦也没有钱,没有任何人给她规定‘KPI’。但她要逼自己,然后就骑着电动车跑来跑去。”

每天将自己浸泡在论文和专业书籍里,心情郁闷,她想找点乐子,于是打开了美国的脱口秀节目《艾伦秀》,自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直到今天,脱口秀演出很多也都还在北京胡同里的小场地。小鹿就在胡同里租了个房子,常常骑着电动车在夜晚的胡同里窜来窜去,有时一个晚上能有四五场,她就在冬夜的寒风里呼哧地奔驰,去寻找那些属于她的笑声和掌声。

“我害怕严肃”

小鹿不是刻板印象里擅长“抖梗”的北方人,她出生在云南,家里还有个哥哥。但哥哥是个淘小孩儿,不擅长学习,于是,小鹿“是被当作小号来练的”。

虽然自认为不是“学霸”,但在读书这件事上,小鹿的确从小特别努力。她是那种毫无意外的乖乖女,能回想起来比较明显的“叛逆期”,最早要到大学。

大一大二的时候,她觉得读书枯燥,一时兴起,想辞职去校门口摆摊卖酱香饼;后来因为“创业伙伴”都回归学习主业,遂作罢。

在法学系的七年学生生涯内,小鹿的主要生活由读书和考试构成。每天将自己浸泡在论文和专业书籍里,心情郁闷,她想找点乐子,于是打开了美国的脱口秀节目《艾伦秀》,自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让小鹿感到心驰神往的是,“怎么能靠语言就这么让人笑?”两个人坐着对话,一句话就能让对方发笑,她觉得这是一件很厉害的能力,这很像“点穴”,“一点,对方就笑了”。

“能让人快乐”这件事本身能让小鹿快乐。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在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笑的人。

第一次明确感受到要说脱口秀的热情是在2014年,刚交完研究生毕业论文的提纲,小鹿坐了40多个小时绿皮火车,从重庆来到北京,上了一门写段子的课。

毕业后,小鹿直奔北京,先找了份律师工作,业余时间去学和讲脱口秀。那时候,北京的脱口秀还比较少,白天,在写字楼里上班,下班后坐一个半小时地铁,从东六环坐到二环,去俱乐部里讲上5分钟脱口秀。

小鹿喜欢这种有反差感的生活,它让人感到丰富。就像她儿时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律政佳人》里,几位女主人公白天西装革履地出入法庭、律所,晚上下班后就去做驻唱歌手。

那部剧是小鹿当初选择法学专业的唯二之一原因,另一个直接原因是她曾在初中时被一个老太太讹过一辆自行车,那让小鹿觉得,“得懂法”。

虽然本职是法律,但她最怕沉闷、死板的工作状态,受不了“特别严肃的场景”。早期参加工作的时候,她会在一些正经的会议上发笑,会注意到正襟危坐的人群里有一个人在玩他的保温杯。置身严肃场合,小鹿总是不自主留意那些轻松、搞怪的细节,思绪先一步飞散到了不知处的地方去。

不过,七年的法学背景对喜剧创作当然是有益的。“喜剧的表现形式可能是随性的,但其背后的创作一定是缜密的。”但在逻辑性之上,喜剧效果的达成又需要一些“反逻辑”。

所谓“反逻辑”,用小鹿的说法,既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也是从现实角度可以理解的荒谬性和讽刺性,“这个事它听起来还是有点可能性,但它又完全超出了你的预期”。

“搞笑女”浮出水面

2020年开播的说话达人秀节目《奇葩说第七季》里,小鹿作为新人参加。她在论述辩题“是否该抓住年少成名的机会”时提到自己:“我作为一个地下脱口秀演员,从地下跑到线上,只有一个小愿望:让中国人民笑起来。”

在这句话之前,其实小鹿已经在北京说了整整七年的脱口秀。

2017年,小鹿和“石老板”石介甫、周奇墨与刘旸“教主”一起在北京创立了“单立人喜剧”,开始到处跑开放麦,说单口喜剧。

那时候,脱口秀尚未大面积出现在主流生态里,它只在大城市的小酒馆等地悄悄发育,简陋的舞台,逼仄的观众席,演员站在台上,与观众之间的距离非常近,稍稍附身就能嗅到对方的气息。

彼时的小鹿还留着一头长发,喜欢穿西装,拿着话筒,看起来有些严肃和太过正经。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年说的一些段子也比较表面。比如她讲过一个关于中医的,大意是,“我说我这条命就是中医救的,因为我小的时候掉到了我们家门前的河里,差点淹死了,是隔壁老中医把我救起来的”。

“我觉得太蠢了这个,然后因为觉得蠢而自己忍不住发笑。”

短剧演员潘越在2016年认识小鹿的时候,以为这个“精英”女性“是不可能放弃她的本职工作(来说脱口秀)的”。

后来小鹿真的放弃了法律工作,全心投入喜剧。潘越也和小鹿渐渐成了好朋友。潘越渐渐发现,那个“看上去严肃”的小鹿也许不是真正的小鹿,在喜剧里,小鹿非常“逗”。她们还一块儿演过“Sketch”(素描喜剧)。“她(小鹿)就是完全放飞自我,什么东西傻,什么东西蠢,她就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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