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园诗人:音乐与拯救

作者: 张婉莹

麻园诗人:音乐与拯救0

参加《乐队的夏天》(下称“乐夏”)后,来自昆明的乐队麻园诗人,在音乐节的出场排位更靠后了。

在此之前,麻园诗人经常在音乐节以“暖场乐队”—出场排位靠前的身份出现。音乐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越知名的乐队,演出场次越靠后。“暖场乐队”是麻园诗人身上的一个标签。

早年间,但凡到昆明演出的如二手玫瑰、新裤子等乐队,麻园诗人都会免费做“暖场”,来调动现场乐迷的情绪。

现在,麻园诗人与这些自己曾仰望过的乐队们,登上了同一个舞台。

从偏居昆明城中村排练的小乐队,到登上乐夏舞台与二手玫瑰等乐队同台竞演,麻园诗人用了整整15年的时间。这条路走得颇为不易。

2006年,在天津读大二的苦果偶然间听了一场谢天笑、二手玫瑰的拼盘演出,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接触过摇滚音乐。这场演出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与震撼,回去的路上,苦果已经开始盘算买什么乐器,如何成为“第二个谢天笑”了。

这是一个最接近普通人的故事。

37岁的苦果,长相普通,出身普通,还没有任何音乐基础。在偶然听到摇滚歌手的作品后,他当即决定要成为那样的人。

在舞台下仰望的年轻人,谁不想成为能在舞台上闪闪发亮的人?

很多人止步于想想而已,少数人在遇到困难后放弃。苦果是例外,他是极少数坚持到底、一路追随自己内心声音的人。

这是一个普通人靠努力二字慢慢接近成功的故事。

“乐夏”中,“麻园诗人终于火了”“麻园诗人熬出头了”……密密麻麻出现的弹幕与登上微博热搜的话题,让普通人苦果诚惶诚恐。

在名与利向乐队涌来之时,苦果依然谦卑、依然真诚。他会苦恼自己创作时间的减少。在与南风窗记者吃完饭后,他像我们普通人一样,在饭后把剩菜打包,“明天可以热一热吃”。

走到聚光灯下的普通人苦果,唱出了我们普通人的心声。

普通,摇滚,明星

苦果不像摇滚圈的人。

他没有留长发,也没有“滚圈”常见的文身。如果不是背着一把做旧的吉他,总是穿着黑色体恤与帆布鞋的他,就像我们在大街上最常见的普通人。

为了可以被选入这档综艺,苦果提前一年做准备,提升自己在乐理、手指灵活度等方面的技能。

在舞台下仰望的年轻人,谁不想成为能在舞台上闪闪发亮的人?很多人止步于想想而已,少数人在遇到困难后放弃。苦果是例外,他是极少数坚持到底、一路追随自己内心声音的人。

《乐夏》有个别称是“摇滚圈春晚”,如果能登上这个舞台,不止能被更多乐迷知晓,乐队在演艺市场的商业化指数也会成倍增高。

二手玫瑰的主唱梁龙,曾错过《乐夏》第一季,但在今年第三季加入。在《乐夏》第一季结束后,梁龙逛商场时看见一个乐队代言挂在那儿,“说不嫉妒那是吹牛呢。都是同行,怎么一夜之间就上广告了?”

苦果无比珍视这次可以登上更大舞台的机会。第一次正式登台录制,麻园诗人表演了乐队最广为流传的歌曲《泸沽湖》。苦果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录制前彩排时,苦果弹吉他的拨片掉到地上,“紧张得手都不会弹琴了”。

但在采访里,苦果不认同自己在正式录制中呈现的紧张感。在昆明麻园村时,他对南风窗记者说:“其实在我心里,没有大家看到的那么紧张,我只是太想尽力去演唱好。我很敬畏舞台,把每一场演出都当作自己最后一场演出表演。”

苦果身上没有松弛感,他是紧绷的。在《乐夏》第二阶段改编赛中,他甚至上火到嘴上长泡。

改编王心凌《彩虹的微笑》这首歌的过程,被苦果称为“做音乐的15年里最痛苦的4天”。

这首歌的曲风,完全不是麻园诗人一贯的风格。“甜”与“苦”的对撞,做不好,就是“车祸”现场。

在苦果看来,王心凌唱的是生活中光亮的一面,但他觉得,生活中也有追逐光亮时的暗淡时光。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一定不是绝对地好。痛苦在所难免,并且永远伴随着。就像得先有一场大暴雨,才会出现彩虹一样,我们就算快乐也不会是纯粹的快乐,那样的东西不存在。”

改编曲中加入的童声,唱哭了作为超级乐迷的大张伟:

心情很easy很easy

开心很easy很easy

长大很easy很easy

梦想很easy很easy

向往很easy很easy

追寻很easy很easy

得到很easy很easy

失去很easy

……

看完麻园诗人的舞台后,大张伟说:“我们做摇滚乐,好像显得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厉害似的,可是,我们面对生活的痛苦所做出的种种努力,无非只是想在这音乐里做一个翻跟头的孩子而已,因为那一刻叫作自由。”

与大张伟的感受一样,音乐博主耳帝在听到童声所唱的“失去很easy”这句时,同样瞬间泪目。

青春的歌往往给我们梦想与向往,但很少教我们如何面对失去。

在耳帝看来,这样的歌词由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唱出来,他的成长阅历还未让他体会到失去的残酷,还未看见生活的真相,于是苦果的哭腔,像是成年人发出的一种孩子般的哭泣,才更让人觉得珍贵又触动。

糖衣包着苦果,撕开了生活的真相。

童年时我们不知道社会的残酷,觉得追寻梦想简单且容易实现;可成年后才知道,过好生活本身,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在格子间的我们,为了揾食与几斗米,上要忍受领导与客户的脾气,下要接受熬至深夜的加班;儿时或是环游世界或是成为画家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

正如网易云中的一个高赞评论所述,“没有哪个孩子最开始的梦想,就是买房子和赚大钱”。

苦果在甜歌之中,给予了更丰富的层次感。

彩虹易逝,梦会消散。成年后的我们面对真实且残酷的生活,不如像歌中所唱的那样,“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

最黑暗的深海里,也能看到光

《乐夏》改编赛的成功,让更多乐迷注意到麻园诗人。

在节目播出后麻园诗人参演的首个音乐节上,有不少乐迷专程为他们而来。演出间隙,台下有乐迷大喊“要听王心凌”,希望麻园诗人可以再现《乐夏》上的表演。

麻园诗人“火”了。音乐节现场,我看到很多拉着横幅、摇着麻园乐队旗杆的乐迷,在现场卖力地跟着苦果一起合唱《泸沽湖》。

演出结束,苦果在台下学习其他乐队演出经验时,不断有乐迷认出苦果,有要签名的,有要合照的,甚至还有坐轮椅的乐迷,等到散场也要与苦果合影一张。

“以前认出我并要合影的乐迷没这么多。”苦果对南风窗说。

要知道,2014年,麻园诗人西北巡演到西宁站,在预售票只卖30元的情况下,台下也仅有四五位乐迷。去西宁是注定亏本的演出,麻园诗人为节约成本,选择坐硬座火车去西宁,“要对得起乐迷们的信任”。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一定不是绝对地好。痛苦在所难免,并且永远伴随着。就像得先有一场大暴雨,才会出现彩虹一样,我们就算快乐也不会是纯粹的快乐,那样的东西不存在。”

有乐迷因票务网站问题,买的巡演票无法退票,麻园诗人自掏腰包把票钱退回给乐迷。这两年巡演火热黄牛加价售票炒到500元一张,苦果发微博呼吁乐迷不要买黄牛的溢价票,“多一块都亏”。

在演出票价疯涨的今年,麻园诗人的笨拙与真诚,显得那么的难能可贵。

“红”与“不红”的分界线,是明晰的。在“不红”的时期,麻园诗人组队头7年,几乎没什么演出收入。那时候苦果在广告公司做文案,头两年每月工资只有1600元,直到2016年离职时,工资才涨到每月3500元。

在广告公司上班,对“打工人”苦果来说是一种煎熬。他学会了摸鱼,坐到一个领导不太能看到的角落工位,用大部分时间在电脑上看电影。只有下班写歌或周末出去演出的时候,苦果才能感受到快乐。

有些演出路途较远,需要请假。在苦果又一次向经理提出请假需求时,经理不肯批准。那场演出费用有4000元,苦果觉得可以撑着生活两个月,便一气之下辞了职。

当时30岁的苦果,没房没车没有钱,守着不温不火的乐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靠乐队挣上钱。

在刚辞职的一年里,苦果妈妈会偷偷查看他的银行卡存款。回忆起当时苦果笑道:“有几次我妈还确实查到卡里没多少钱。”

没钱的日子,会让人有一种“饥饿感”,这种饥饿感所带来的焦虑,促使苦果不断地创作,不断地写歌。

2016年,成立8年的麻园诗人正式发行首张专辑《母星》,曾经“玩票儿”性质的乐队,开始正式走向聚光灯下的舞台。

虽然出了第一张专辑,但还是很难纯靠音乐赚到钱。为了谋生,乐队常得去跑场做一些商演。

苦果向南风窗记者坦言,那时自己对做乐队,有种打退堂鼓的心态。

一方面,当时麻园诗人乐队有种过一天算一天的状态。长期跑商演让苦果为了留住台下观众,在演出时变得有企图心。

“我需要不停考虑如何留住观众,才能让商家或主办方觉得我们有用。在表演的过程中,为了让气氛热起来,会喊口号或带着观众拍手,那种热烈的气氛跟音乐的好坏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另一方面,苦果心中又很拧巴。他知道常跑商演会离自己做原创音乐的梦想越来越远。

是选择舒服的商演,还是选择痛苦的创作?苦果找不到答案,于是他在旅行看风景的路上,写下《泸沽湖》这首歌曲。

内心有所动摇,但又不甘心,苦果把当时的心境全写在了歌里。“灯光灿烂/灯火辉煌/而我想要黑暗。”旋律在“黑暗”两字处拉长,并向上扬,像是深陷沼泽的人,又努力向上攀爬。

苦果用自己独特的唱腔,唱出了摇摇欲坠的破碎感,唱出了不甘命运的倔强。他溶在每一首歌中的情绪,都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

音乐救赎了苦果自己,也救赎了很多乐迷。在歌曲《深海之光》的评论下,有人说苦果像照进自己生命的一束光,用音乐把支离破碎的自己拼了起来。

在苦果又一次向经理提出请假需求时,经理不肯批准。那场演出费用有4000元,苦果觉得可以撑着生活两个月,便一气之下辞了职。

在这首歌的评论区里,有很多失意的人。离婚、破产、抑郁症、秋招失败……大家在麻园诗人的歌中抱团取暖。有人逆风翻盘,用三年时间把失去的都拿了回来。

“时而逃避/时而战栗/时而重拾勇气/时而坠入万里” ,《深海之光》陪伴乐迷们,度过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的至暗时刻。苦果创作这首歌时,也经历了自己的至暗时刻。

多年前一场南宁的音乐节上,麻园诗人作为参演嘉宾出现。对于那时候的麻园诗人来说,参加音乐节是难得的机会,尽管是坐着绿皮火车去现场的,尽管不被主办方重视,尽管只是“暖场乐队”,但苦果会抱着学习的心态,在后台默默地把之后演出的乐队表演都学习一遍。

最后出场的是一支很有名的大牌乐队,自带保镖。保镖在这支乐队演出前进行清场,苦果辩解自己也是玩乐队的,只是想在后台学习演出经验。保镖不听他的解释,因此与他产生冲突,“直接把我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苦果觉得自己是有权利待在后台的,内心感到屈辱的他找主办方申诉,但由于“咖位”太小,主办方以息事宁人的态度让他放下此事,甚至该大牌乐队的主唱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后台发生的争执。

“心里太憋屈了,气得我一两个星期都没缓过来。”苦果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写出了《深海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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