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撬动善意的杠杆

作者: 施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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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椒学员给学生朗读绘本

一个兔年春节,一条被转发了6000次的微博,帮助被拐的彭文乐找回了湖北的亲生父亲。

一场论坛活动,一位房地产大亨跪在西北的沙地上为荒漠而叹,同行的一群企业家启动了“种1亿棵梭梭”的环保计划,之后,超5亿人在线种树,参与并见证了相当于2.5个新加坡大小的植被扎根。

一场教育实验,一块电子屏幕出现在云南禄劝一中,为部分学生连接来自名校成都七中的网课资源。后来,这个班里出来的学生,本科上线率是普通班级的2倍。

这些事件中,互联网撬动了善意,它像一根隐形的杠杆,有无限潜力。

同样有意义的是,今天,互联网让更多普通人和公益产生了联系。

2020年,互联网募捐平台筹集了超82亿元的善款,尽管它只占当年慈善捐赠总量的1.4%。但2014年,这个比例是0.4%。

增加的1%来之不易。这82亿元的捐赠并不来自企业,而是超100亿人次聚沙成塔的新纪录,带有更鲜明的“全民公益”意味。

腾讯“99公益日”的筹款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过去7年间,筹集的公众个人善款从1.3亿元攀升到了35.7亿元,参与人次涨了32倍。而在淘宝,15年间,有800万商家把自己的商品设置为“公益宝贝”,7亿消费者为它们买单。

平心而论,我们很难说这些年公益被撬动的能量主要得益于互联网,更准确地理解,那是公益与互联网双双延展自己而相遇、结出的一个不大但可贵的善果,至今,各方仍在用心浇灌。

为筹备今年9月各大互联网平台的公益嘉年华,各地公益人从8月开始,就变身“大忙人”。

他们正在做的事,不只是借互联网平台筹钱这么简单,它离不开社会动员、资源链接,但最本质的追求是,解决社会问题—桩桩件件都不容易,但有意义。

公益带来的改变,正在长年累月的小步慢走中推进。对互联网撬动公益,我们仍然寄予厚望。

从8月开始忙

山东济宁的小县城泗水,有个颇具业内知名度的公益机构:泗水县微公益协会。

8月,新一轮的筹款准备早早开始。协会志愿者马怀程的朋友圈也切换到了动员模式,连续2周答题收集“小红花”的动态、号召朋友“温习99公益日的感觉”、招募淘宝爱心商家……他还在微信名后面加了7个字:决战99公益日。

今年“99公益日”为期3天的活动里,团队能筹集多少善款,关系到来年其公益项目能施展多大的拳脚—为当地已入编号的2506个来自困境家庭的孩子提供多少公益服务。马怀程告诉南风窗:“我们90%的资金来源于互联网平台的筹款。”

2016年,前身团队转型,注册成立协会,他们就参加了“99公益日”,不到两天就募满了30万元;从第二年开始,这个筹款数字就进入百万元的级别,2021年更达到了845万元。

今年,他们的盘子铺得更大了,在腾讯、淘宝、抖音多平台做筹款。为此,团队上下都在学习各平台的筹款规则,分工协作、线上线下齐动员。

拉人头,是筹款的关键,参与的人越多,筹到的钱就越多,而平台设置的各种配捐还能放大这个成果,大家的干劲也越足。

县城小机构在这方面展现出了强大的动员能力。

孙文烁是协会的一名志愿者,在团队里服务了2年,他告诉南风窗,这个8月,光抖音平台,团队靠志愿者发动,就建起了至少17个战队,其中一个战队群里已有353名成员。

群聊的新成员动态,记录下中国人在线社群的“野蛮”扩张力。

几分钟时间里,备注名带着“叔”“姨”“哥”“姐”的新成员加入了群聊,新成员又继续邀请自己的亲友,于是开锁师傅进了群,大巴专线司机也来了,社群“核裂变”一般扩张。

从“99公益日”的规则迭代史里,我们或能看见中国互联网公益的7年剪影。

去年,协会就以大学生为主力,上街挨个店铺做动员和推广,吸纳了全市1300家商铺,动员他们通过支付宝“消费捐”为泗水的公益项目募捐。今年,又有一群大学生接力动员泗水的淘宝商家入驻“公益店铺”,为项目助力。

孙文烁告诉南风窗,去年跑出来的这1300家商铺,已经是他们被多次拒绝之后、来之不易的成果。为了说服它们绑定泗水的公益项目、参与捐赠,哪怕只是1分钱,他们联系当地媒体推广,给加入的爱心商家贴认证海报,“让大家知道这是一个做公益的店,提升店铺的形象”。

“这两年,泗水的公益氛围特别好,大家多多少少都在耳濡目染,知道我们在做这样一件事。”孙文烁说。

这群大学生中,有曾接受协会公益服务的孩子,而那些成队的大学生社会实践队伍,最初则来自与协会有公益合作的本地大学生所在院校。

“本地大学生,这两年每年大概有三四十个,今年有21支高校大学生队伍来。”马怀程说。

协会一如既往得到了政府的支持,一些企事业单位也在被动员行列,或激发出新的动员效率。又因为他们服务的孩子来自泗水各个学校,学校也成了他们动员的核心地带,马怀程言明,这些“不是摊派,是自愿捐赠”。

一条条“一起捐”的链接,就在他们当中点击、扩散。

2021年,团队在“99公益日”上线的一个品牌项目,后台统计数据里,有12万人次捐款支持,而泗水县的人口才50万。马怀程说,虽然捐款人的IP地址只显示到山东,但他推测,主要还是泗水本地人。

这些数字是一个缩影—这场互联网公益嘉年华已经深入县城甚至农村,声势浩大。

每年的8月到9月,许多来自普通人的爱心,被互联网公益唤醒。

玩法里的秘密

每天,数千个公益项目通过公募机构上线,面向网络大众筹款,而民政部认证的互联网募捐信息平台共30个。

腾讯公益是首批被认证的头部平台。自2015年腾讯公益基金会发起“99公益日”以来,平台规则每年迭代,成为公益机构的指挥棒。从“99公益日”的规则迭代史里,我们或能看见中国互联网公益的7年剪影。

第一年,规则简单明了。

腾讯公益基金会拿出9999万,对正在平台筹款的所有公益项目进行1比1配捐,也就是公众捐1元,腾讯公益配1元,公众捐999元,腾讯公益随999元,起初,配捐额度没有上限。

实打实的金钱激励,吸引大量人员参与,当年公益人的朋友圈里一条热门的动员文案这样写:“抢马化腾的钱。”

其实,第一次试水,就连腾讯团队都以为9999万元可能配不完,结果出乎意料,15分钟,1000万元就配完了。

当天,平台临时改规则,制定了每位用户、每个公益机构、每个活动日的配捐额度上限,但还是出现了许多单笔999元的顶格捐赠。

从第二年开始,“99公益日”的花样就开始多了起来。

起先,配捐变成了随机比例1比X,后来配捐规则加入函数,变成复杂的1+X+f(n),尽管预期收益的不确定性增加,但基本不变的是,谁能拉到更多人,谁就能在3天的筹款嘉年华里,分到更多的钱。

于是,在热闹“抢钱”中,公益机构也开始了社会动员能力大比拼。

过程中,大机构、有行政背景的机构往往能分到更大的蛋糕,一些动员能力弱的小机构,在筹款中处于弱势地位。

第三方公益数据平台“易善数据”的统计显示,2021年的“99公益日”,355家公募机构参与筹款,但Top 5家拿到了占总额47%的善款,Top 30家则拿到了全部善款的接近八成。

艾玲是山东一家服务农村大龄智障人士的公益执行机构负责人,他们赶上了早班车,参与了第一年的“99公益日”活动,当年筹到了40多万元,但越往后,他们逐渐乏力,在平台上筹到的钱也少了。

“我们这种小机构的动员能力弱,服务对象就是农村的困境家庭,他们本身不能带来更大的资源影响力,动员就不够了。”艾玲告诉南风窗,她的曲线办法,是把原有的线下慈善拍卖会放在“99公益日”活动期间进行,以期获得配捐,“把筹款额度拉上去”。

配捐激励不是平台规则的全部,参与的公益机构多了,准入门槛就很重要了。

2017年,《慈善法》实施后的第二年,“99公益日”的规则里提高了准入门槛,要求此前参与过“99公益日”活动的公益组织针对项目进行财务披露,追问:钱用在了哪里?

这是一个新变化,信息披露的重点,由公益机构转向了公益项目。之后,在平台项目页面上,出现了一个名为“财务披露”的入口。

腾讯在后来的公开报告里解释此举的用意:利用准入的形式,推动、促进公益组织更加完善、高效地进行信息公开;用户可以了解项目的财务和执行状况,了解项目的进展,缓解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增强用户对公益的信心。

公益是要解决社会问题的,奔着筹款去宣传,和为改变公众而倡导是两回事。

由此,平台有了鲜明的行业治理色彩。

贵州亚桥公益服务中心的黎培忠,感受过平台准入门槛的便利。20年来,亚桥公益机构主要为当地困境儿童提供服务,8月底,黎培忠忙着协助川渝黔地区的27家县域公益机构在“99公益日”上线项目。

“要上互联网,它有很多审核,能到互联网去筹款,那就说明我们至少在审核当中是过关的,(以此)跟当地政府、受助人接触,可以打消他们很多的顾虑。”黎培忠告诉南风窗,财务披露也让项目更可信。

2018年,是“99公益日”平台规则更新的一个拐点。不同于过往内部迭代,这一次规则修订则由49家公益机构提案,业内人士共建,这意味着,平台的公共性增强了。

用户端,这一年,平台推出了“冷静器”功能,那是用户点击捐款时,弹出的一个窗口,上面简单介绍公益项目信息和执行情况,初衷是让用户多看一眼、多想一秒、不要单纯因为卖惨的故事上头。

很难说,这个设计有多少实效,但这是理性公益对抗“卖惨”乱象的一小步。

公益事业在中国发展得迅速又摇摇晃晃,以致人们为呵护它,有时对其中的乱象心照不宣。

2021年,“99公益日”的活动规则针对乱象,明确了价值主张—什么是不允许的,什么是应当做的,认定了包括套捐、强制命令等8条违规筹款行为,提出了惩罚措施。

这一年,规则中“自律”的字眼换成了“督导”,平台开始扛起“督导”和“监管”的责任;同时,规则还倡导关注和解决社会公共性问题,以期把公益和有争议的“大病个案筹款”作区分。

多出来的新规,都针对过去那些不受欢迎的事,变化的字眼,又都是进步—即便有时,它先是观念上的。

规则历年迭代,准入门槛、平台监管、配捐规则、筹款玩法,构成了今天互联网募捐平台的规则框架。尽管褒贬不一,但“99公益”确实提供了一个平台逐步参与公益行业治理的案例。

一丝担忧

黎培忠做了20年公益,但看着近年的互联网公益年年热闹,他有些力不从心,也有些担心。

“我担心大家以筹款为王,太重筹款、轻服务。”黎培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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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桥公益的绿铅笔陪伴计划,陪伴困境儿童成长

他见过有同行比较公益机构水平,是以“做了多少钱的项目”作为评价标准;他也见过,部分慈善组织为赢得筹款流量而做的宣传包装中有表演、渲染成分,变成比“穷苦惨”,或过度放大项目的成效。在他看来,这有偏离公益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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