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默克尔,德国大选悬念多
作者: 何任远
2021年9月,德国举行自默克尔宣布不再连任总理以来的首次国会选举。在熟悉的身影主导了德国政坛16年期间,德国经历过三次几无悬念的大选。默克尔的一张脸,仿佛就是稳定和理性的象征。
今年的德国大选,久违了的悬念感又回来了。代表温和右翼的基民盟、代表温和左翼的社民党和近年逐渐成为第三党的绿党,都没有明显优势。“直到(9·26)大选前一夜,我们都不会知道结果。”参加某节目的三大报刊《南德意志报》《明镜》《时代》的代表,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默克尔之后的这位德国总理,似乎注定不可能强势,而这会削弱德国新领导班子对于欧盟走向的引导。
接班人不给力
在9月13日德国大选第二轮电视辩论前的一周,法国总统马克龙分别邀请了社民党的奥拉夫·肖尔茨和基民盟的阿明·拉舍特到法国总统府做客。此举引起了德国媒体的高度关注。马克龙邀请两位总理候选人的先后顺序,以及在总统府里的会谈时间长度,都引来各方猜测。作为德国在欧盟内部最大的伙伴,法国总统是在对外发出什么信号吗?
马克龙先是在周一邀请了肖尔茨到爱丽舍宫,聊了两天一夜后,才轮到拉舍特。这似乎是对社民党候选人发出了隐晦的支持。一个解释是,要是肖尔茨成为下一任德国总理,社民党主导的德国政府会在欧盟层面的预算上变得更加慷慨,而这有助于马克龙实行包括筹建欧盟自身防卫力量在内的各种庞大计划。
打开德国最新民意调查表,肖尔茨的支持率确实在近两个月气势如虹。在德国电视一台、二台和德国销量第一的报纸《图片报》对三名总理候选人的个人满意度调查中,肖尔茨获得的满意度均超过30%,排在第二的拉舍特只徘徊在9%~13%。在电视二台的调查中,甚至有48%的受访者对肖尔茨表示满意,而拉舍特的支持度只有21%。
如果参照这个标准举行一次美国总统选举的话,那么肖尔茨可以说赢稳了。然而,德国大选并不是选总理候选人个人,而是选其背后的政党。尽管当下肖尔茨的民望稳压拉舍特,但是其背后的社民党却只在8月以来才有起色。2020年8月肖尔茨成为社民党的总理候选人之后,社民党的支持率只有13%,甚至比绿党还要少。
根据德意志广播电台网站显示的调查数据,社民党目前的支持率徘徊在25%上下,而基民盟则在20%~23%区间波动。社民党的优势可以说很微弱。
如果比较过去半年的政党支持率曲线图,可以发现三个政党的曲线都出现了大幅波动。基民盟在今年1月的支持率都在30%以上,而到了8月,却出现雪崩式下滑。绿党在8月初一度成为支持率第一的政党,但到了9月初支持率又下跌了。在9月13日的民调中,基民盟的支持率开始从20%的低谷回升,相比起社民党25%的支持率,差距并不大。
根据德国战后的《基本法》,选民把票投给竞选的政党,而政党再在联邦议会中选出联邦总理。由于德国战后从没出现过一个政党完全执政的局面,一个以上的政党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谈判,达成协议后,才在国会凑到过半数议席,最终组成内阁。2005年,默克尔在大选过后,经历了几乎6个月的谈判,才终于完成第一次组阁。因此,肖尔茨要坐上德国总理的宝座,完成大选只是上半场。
而肖尔茨的主要对手、基民盟的候选人拉舍特,上半场已经跑得很辛苦。拉舍特的个人民望低落,拖累了整个基民盟的选情。在默克尔为拉舍特背书后,温和右翼阵营内部的挑战者不断出现。
拉舍特向右转,但他更希望让选民觉得对手肖尔茨在向左转。在第二轮电视辩论中,拉舍特把火力集中对准社民党跟左翼党联合执政的可能性。
今年4月,基民盟部分议员提议让巴伐利亚姊妹党基社盟的党魁、巴伐利亚州州长马库斯·索德取代拉舍特成为总理候选人,只是索德似乎更在乎经营好现有的联邦州地盘。索德在应对新冠疫情期间采取果断措施,获得了仅次于默克尔的民望。民调机构Forsa的数据显示,索德在整个德国的支持率(53%)跟肖尔茨的(54%)非常接近,而拉舍特的支持率只有30%,在全国政客榜上排第十。
7月下旬,德国西部多个联邦州发生水灾。拉舍特作为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州长,跟随德国总统视察灾情,却被拍到在总统神情凝重发表演说的时候,在背后跟工作人员嬉皮笑脸的表情。一时间,拉舍特的笑脸被做成表情包,在社交平台上传播。“拉舍特的笑”也成为了推特的热搜。
这件事重创拉舍特的个人声望,导致8月之后基民盟民调雪崩式下滑。有德媒称,长期在联邦执政的基民盟出现了20%支持率这样的低迷数字,可以说“刷新了历史记录”。
谁是中间多数派?
默克尔之所以选择支持拉舍特,主因还是拉舍特代表中间温和派系。在默克尔的支持者看来,她之所以能够赢得16年的执政时间,是中间温和的母性形象让保守派以外的选民对其产生了信赖感。但是,中间派的套路放在其他候选人身上,却没有发挥出类似的效果。
为了守住基本盘,拉舍特在9月以来出现了明显往右摆的迹象。“从来不搞分化”“从来不跟人斗”“老好人”是北德广播电视台在形容拉舍特时所用的词组。然而,随着选情告急,“老好人”拉舍特还是不得不亮出拳头。
9月3日,拉舍特向外界公布了自己的执政团队。在这个7人团队中,大部分名字都不是德国政坛的一线人物,然而一个亮眼的身影出现了:默克尔在党内多年的宿敌,被认为是“德国特朗普”的基民盟右翼头面人物弗里德里克·默茨。这个被《外交政策》杂志认为是“要埋葬默克尔遗产”的多年对手重新浮现,对于默克尔派系来说并非好事。
两次以微弱票数输掉基民盟内部党首选举的默茨,在前对手的团队中负责经济和财政事务。默茨曾反对过分对欧盟其他成员国慷慨解囊,也反对德国接受过多中东难民。基民盟的潜在执政搭档、立场偏左且亲欧的绿党,就把矛头指向默茨,认为基民盟让默茨重回核心团队,是把执政理念带回到了“上世纪”的表现。
拉舍特向右转,但他更希望让选民觉得对手肖尔茨在向左转。在第二轮电视辩论中,拉舍特把火力集中对准社民党跟左翼党联合执政的可能性。要是左翼党进入执政联盟,对于美国和北约盟友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左翼党呼吁解散北约,让欧盟国家重组属于欧洲自身的防卫组织。
左翼党的立场之左,甚至连绿党都难以接受。默克尔也跟拉舍特步调一致,在其政治生涯最后一次的国会演说中,警告选民要把票投给基民盟,不要让社民党和左翼党的“红红搭配”成为现实。
面对“红红配”的质疑,肖尔茨的回应模棱两可:一方面,不明确否认社民党跟左翼党联手执政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阐述了自己支持北约和加强与美国紧密联系的立场。
曾任汉堡市长,现在是大联合政府副总理和财长的肖尔茨,试图塑造一种温和中间派的形象。同样出任过汉堡市长、在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担任德国总理的社民党前党魁赫尔穆特·施密特,执政期间多次面临诸如恐怖主义袭击和中东石油危机等挑战,顶住了社民党内的左翼派系压力,给德国人留下了“冷静”“沉稳”“最佳救火队长”的印象。
“北海的海风让你的头脑冷静下来。”主政德国第一大港口城市,施密特在德国媒体面前驾驭帆船,而肖尔茨则展示自己的独木舟技巧,试图把自己塑造为施密特的接班人。
德国《国际政治季刊》把肖尔茨形容为“默克尔的红色双胞胎”—也就是说在个人特质方面,肖尔茨表现出与默克尔相似的特质,只是两人属于不同的政党。但是,肖尔茨在尝试把自己塑造成中间多数派的过程中,一个问题是他并非社民党的党魁。社民党在大选四连败之后,所有能够挑战总理宝座的党内大佬,都没能在大选中击败默克尔。
用报道欧洲竞选政治的新闻网站“Euractive”的话来说,经历了16年来连选连败之后,“社民党的精英都被耗光了”。于是在2019年12月,该党选出萨斯基亚·爱斯肯德和诺贝特·瓦尔特-博尔扬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担任“双党魁”。在那段社民党连第二大党位置都不保的时期,这两个在整个德国毫无知名度的人试图带领社民党往左摆,试图赢回被左翼党抢走的票仓。
排除了极左和极右力量之后,对肖尔茨来说,最理想的组合是“红黄绿”联盟,也就是被德国媒体调侃为“交通灯”的联盟:社民党、绿党和党徽是黄色的自民党联合执政。
又由于社民党的“双党魁”在德国联邦层面毫无知名度,需要在大选期间有一个头面人物担任总理候选人的社民党,也就跟肖尔茨一拍即合。肖尔茨到底能否像施密特那样走中间路线,抵住党内左翼派系的压力,备受关注。当然,最乐于炒作和让“肖尔茨背后的极左阴影”问题发酵的,莫过于包括默克尔在内的基民盟竞选团队。
执政联盟搭配问题
根据德国广播电台在9月16日的预测,大选后社民党有可能在联邦议会的598个议席中,拿到168个席位,成为议会第一大党;而基民盟则拿到138个席位,比上届足足少108个议席,降为第二大党。
两大党为了凑够过半数议席,都需要与“第三党”谈判结盟。如果按照德国广播电台的预测,拿到112个议席的绿党将会成为第三大党,几乎肯定是执政联盟的一部分。
排除了极左和极右力量之后,对肖尔茨来说,最理想的组合是“红黄绿”联盟,也就是被德国媒体调侃为“交通灯”的联盟:社民党、绿党和党徽是黄色的自民党联合执政。
然而“交通灯”联盟的最大问题,是亲商人的自民党主张为富人减税,其疫期经济复苏计划的核心部分,是为企业创造更多自由的市场空间。自民党党魁克里斯蒂安·林德纳在竞选过程中,曾多次批评社民党向富人加重税的计划,并宣称自家政党难以与社民党处在同一个执政联盟。
有德国分析人士认为,林德纳这么高调跟社民党切割,不排除是为了在选举后的谈判中增加自身的筹码。但这也为基民盟提供了继续执政的一丝希望。为拉舍特撰写过传记的记者莫里茨·库珀认为,就算基民盟真的在新国会中沦为第二大党,如果基民盟能在社民党和自民党之间制造足够的矛盾,并且组成“黑绿黄”联盟,那么拉舍特依然会成为默克尔之后的新总理。
“我们会怀念默克尔本人,但是不会怀念她背后的政策。”《南德意志报》记者切斯丁·加墨林总结道。经历了16年执政时期,默克尔的离去,让德国出现某种程度的权力真空。在新的主导者出现前,我们目前也许只能在混沌中看到渐渐出现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