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电影节，摆脱“好莱坞分坞”

第78届威尼斯电影节，于北京时间9月12日凌晨落下了帷幕。

和往年青睐奥斯卡得奖作品不同，今年的金狮奖由法国女导演奥黛丽·迪万执导的《正发生》揽获，而简·坎皮恩则凭《犬之力》获最佳导演。即使在资深的电影发烧友看来，这也是两部不折不扣的冷门电影。有评论者敏锐地指出，威尼斯电影节在不可避免地拥抱好莱坞后，依然试图保持着欧洲电影自身独特的艺术审美偏好和独立性。今年的颁奖结果与其说是爆冷，不如说是在试图保持一种平衡。

摆脱“好莱坞欧洲分坞”

经过多年改革，如今威尼斯电影节有六大单元：主竞赛单元、地平线单元、非竞赛展映单元、Sconfini单元、威尼斯日单元和VR竞赛单元。其中最受关注、份量最重的要数主竞赛单元和地平线单元，它们也是威尼斯电影节的两个官方竞赛单元。前者是电影节的主赛道，直接评选出金狮奖、银狮奖、评委会大奖、最佳演员奖、评审团特别奖等一系列电影节重要大奖；后者则重点鼓励电影的实验和创新，捕捉国际电影未来的潮流和趋向，是新人导演驰骋的舞台。

由于疫情限制了媒体出境，加之华语片入围寥寥，本届威尼斯电影节在简体中文互联网并没有激起太多关注和反响。但在欧美媒体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尽管意大利疫情不容乐观，电影节的盛况几乎和疫情前相差无几。包括媒体、嘉宾和业界人士在内，今年共有10300人参与电影节，去年仅有6000人，疫情前的2019年则是12500人。这样的成功固然得益于组织方和大众对疫情的防控和适应有了长足进展，同时电影节主办方运营出色，最大化地利用了参会好莱坞影星的价值来做宣传。

主竞赛单元有21部作品，大半主创人员都没什么话题性。但组织方有意把好莱坞明星参与放在电影节前期宣传，比如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和克里斯汀·邓斯特主演的《犬之力》、克里斯汀·斯图尔特主演的《斯宾塞》、奥利维娅·科尔曼和达科塔·约翰逊主演的《暗处的女儿》。星光熠熠的红毯和话题十足的明星，自然聚拢了超高的人气，令电影节一开幕便有足够多的媒体曝光度。本次电影节9月1日开幕，让这些档期紧张的大牌明星在开幕露个脸即可离开，不必挤占他们奔赴9月9日开幕的多伦多电影节，也避开了与后者的直接竞争。

到电影节的中后期，相对冷门的主竞赛单元作品依次登场，星光不免黯淡，而组织方安排了众多话题满满的明星。比如杰西卡·查斯坦和奥斯卡·伊萨克联袂出演的迷你剧集《婚姻生活》在威尼斯首映，这对同为知名演员的多年好友，在红毯上还上演了一出亲腋窝的亲密戏码，立刻引爆了社交媒体的话题。又比如由雷德利·斯科特执导，马特·达蒙、本·阿弗莱克和朱迪·科默主演的《最后的决斗》登场，带来了一个小高潮—其实组委会在8月就宣布，授予雷老爷子 “电影人荣誉奖”以表彰其对现代电影工业做出的特别贡献，也是提前拉满了话题关注度。

电影节艺术总监阿尔贝托·巴贝拉在采访中坦言，电影节的成功远超预期，不仅因为有高水准的影片，还因为许多明星前来捧场。但从最终的奖项来看，好莱坞电影却成了陪跑，由“小K”克里斯汀·斯图尔特主演的冲奥传记片《斯宾塞》与奖项失之交臂。另一部美国影片，由奥斯卡·伊萨克主演的《算牌人》同样颗粒无收。

高度个人化的女性电影《正发生》斩获金狮奖，该电影改编自法国著名作家安妮·艾诺的同名自传体小说，呈现堕胎带给女性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创伤。

高度个人化的女性电影《正发生》斩获金狮奖，该电影改编自法国著名作家安妮·艾诺的同名自传体小说，呈现堕胎带给女性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创伤，全片有三场堕胎戏，为了表现这种极度的身体疼痛感，电影采用了大胆的画面呈现，以至于放映现场有影评人昏倒而招来救护车。这当然不是大众接受度高的商业电影，另外两部意大利文艺片也斩获了三个奖项。

今年的情况大不相同，2016年的《降临》《爱乐之城》，2017年的《水形物语》《三块广告牌》，2018年的《罗马》《宠儿》，2019年的《小丑》《婚姻故事》，2020年的《无依之地》等等，威尼斯电影节的获奖名单和奥斯卡出现了很大重叠，以至于圈内都把威尼斯电影节视为奥斯卡颁奖季最重要的风向标之一，戏称为“好莱坞欧洲分坞”。

百年威尼斯

从威尼斯电影节的演变过程来看，亲近好莱坞不过是近二十年来的短暂现象。深植意大利本土传统，对自身艺术性的追求才是百年威尼斯电影节不绝如缕的内在特质。

19世纪末，电影艺术发源于欧洲，在有着浓厚的艺术氛围的意大利很快获得了蓬勃发展，20世纪初，意大利电影进入了一个短暂的黄金时期，1913年，当世界电影还处于萌芽时期，意大利电影产业的年产量就己达到497部影片，意大利电影人发明了移动摄影车，突破了固定镜头的限制，为电影技术发展做出了突破性贡献。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国内政局动荡，意大利电影产业陷入了危机。内忧外患之下，意大利电影业展开自救，20多家影片公司组成了意大利电影联合公司，并提出在世人瞩目的艺术展—威尼斯双年展上举办电影放映活动。1932年8月6日，水城丽都岛的一家饭店里播放了来自7个国家的20多部电影，拉开了威尼斯电影艺术节的序幕，成为了世界最早的电影节。它比戛纳电影节早14年，比柏林电影节早19年。

和祖国意大利一样，威尼斯电影节在二十世纪上半叶深深地卷入战争之中，电影节的成功创立，和墨索里尼政府的支持密不可分，其奖项最初也被称为“墨索里尼杯”。直到二战之后，电影节才开始重新塑造自身的风格，奠定了追求人文关怀、提倡自由平等的评判基调，扬起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旗帜。六七十年代，电影节影响力大增，真正成为世界级的电影盛典。电影节上佳片不断涌现，《北斗七星》《红色沙漠》《白日美人》等经典名作先后在威尼斯电影节上亮相获奖。

进入七十年代，威尼斯电影节因国内政治原因停办多年。沉寂之后再度复兴，已经错过了时机，许多同类电影节已经旗鼓相当。

八十年代的威尼斯电影开始率先接纳并发掘女性导演和女性电影，开行业风气之先，其人文关怀的倾向性也愈加明显。

九十年代，面对好莱坞商业电影大潮的强势侵袭，威尼斯电影节高举“去好莱坞”化旗帜。2001年，第5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口号是“打倒好莱坞帝国主义！”2003年，威尼斯电影节打出的口号是“向好莱坞宣战60周年”。

然而，此时的威尼斯电影节风光不再。一方面是商业电影和娱乐大潮席卷电影界，欧洲典型文艺电影的阵地日益缩小。另一方面，各类电影节相继崛起，定位或与威尼斯接近，如欧洲老牌的戛纳电影节和柏林电影节，还有后起之秀蒙特利尔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东京电影节和罗马电影节。

穷则思变，威尼斯电影节终于迎来了一位另类的主席—马可·穆勒，与坚持欧洲艺术本位的传统不同，穆勒对好莱坞电影大开绿灯。如第64届的22部竞赛片中，带有好莱坞色彩的共有8部之多。过度亲近好莱坞，让马可·穆勒备受批评，2012年新一届主席阿尔伯托·巴巴拉上任后立刻改弦更张，频频把重要奖项颁发给品质优良的小众电影。直到2013年和2014年，好莱坞电影《地心引力》和《鸟人》作为威尼斯电影节的开幕片，给电影节带去了巨大的讨论声量，从此，威尼斯电影节又摇摆着走上了一条亲近好莱坞的道路。

对于拥有百年历史的威尼斯电影节而言，如何在坚持自身艺术追求和借助商业电影的声势之间维系微妙的平衡，依然是一条有待探索的道路。

华语电影，水城沉浮

今年华语电影未能入围威尼斯主竞赛单元，整个亚洲的“独苗”是来自菲律宾的《末日杀神2》，演员约翰·阿基拉凭借本片获得了最佳男演员。地平线单元有一部来自中国台湾钟孟宏导演的《瀑布》，青年导演陈冠的《深空》则入围了威尼斯日单元。

华语电影曾有着在威尼斯大放异彩的往昔岁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威尼斯电影节是华语电影登录国际舞台的首发站，发掘并成就了多位世界级的演员和导演。

1989年，侯孝贤执导的《悲情城市》获得金狮奖，作为第一个拥抱威尼斯电影节的华语电影，台湾的新电影运动也进入国际视野。紧随其后的是大陆的第五代、第六代导演，1991年张艺谋凭借《大红灯笼高高挂》获得银狮奖，侯孝贤挂名为“监制”。此后，威尼斯成为张艺谋的福地，第二年他带着《秋菊打官司》将金狮奖收入囊中，而巩俐也由此荣膺金狮影后。1999年，张艺谋又以《一个都不能少》再度荣获金狮奖。作为唯一两获金狮的华人导演，“国际谋”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同一时期，姜文、夏雨、蔡明亮等两岸导演、演员纷纷在威尼斯收获奖项。

2001年，第5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口号是“打倒好莱坞帝国主义！”2003年，威尼斯电影节打出的口号是“向好莱坞宣战60周年”。

21世纪，2005年、2006年、2007年，华人导演连取三届金狮奖。

自1989年至2014年之间近25年间，20部华语影片夺得威尼斯电影节的主要奖项。其中，大陆的获奖电影有 12部，香港地区5部，台湾地区3部。

华语电影在威尼斯的黄金岁月，几乎和马可·穆勒的主席任期相始终，他不仅对好莱坞大开门户，也是中国电影人的“老朋友”。在其任上，大量中国电影纷纷走入威尼斯，受到国际影坛的关注，华语电影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形象也得到了欣赏和认同。马克的伯乐之功毋庸置疑，以至于国内有媒体称赞：“几十年来，他就像古罗马的筑路人一样，从北京修了一条通往威尼斯的路。”马克离任后，中国的电影市场不断扩大，票房总量已经成为世界第一，电影质量也在不断提升，此后却再无人登上威尼斯的领奖台。

这背后固然有威尼斯电影节人事变动风格转化的原因，更重要的可能还是国内电影市场的成熟和电影制作整体风格的转向，在市场化的引导下，商业电影成为国内电影的主流，观众的审美和电影制作的标准日趋向好莱坞靠拢，受欧洲电影节青睐的独立、小成本、艺术电影并无太多的市场。另外，国内导演对欧洲电影节审美的迎合也正在淡去。

早在2014年，电影节主席阿尔贝托·巴贝拉在接受采访时称，“中国电影越来越多，但是适合我们这样电影节的电影却越来越少。现在中国电影人明显发生了转变，主要制作面向本土观众的大众电影。从技术上讲，这些电影很精彩，能与世界任何其它地方制作的电影相媲美，但是电影的内容不适合走出国门。”

话犹在耳，威尼斯电影节的审美偏好也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对商业化的包容度大大增加，国内电影的成熟度也大大提升。倘若中国电影再捧金狮，也并非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