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帮爸妈找回记忆

73岁的王奶奶穿上写有“咖啡师”的工作服，像模像样地在“咖啡厅”按照程序为“顾客”冲调一杯浓香咖啡。“下班后”，她前往常去的“便利店”购买些日常用品，又来到“车站”，静静地等待回家的“班车”。

转天，患有认知障碍的王奶奶会遗忘部分经历和事。她忘记了子女的姓名，也记不清今夕何夕，却在 “楚门的世界”中感受着温暖与关爱。

自2019年起，天津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陆续打造了餐厅、咖啡厅、电影院、便利店、车站、怀旧角等“忘不了”系列场景，通过“定制角色”的方式，引导像王奶奶一样“迷失在时光里”的老人，开启特殊的“拾忆之旅”。

“角色扮演”

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位于天津市东丽区。在这里，认知症老人可以化身检票员、收银员、服务员等角色，参与“社会活动”，工作人员则守护在一旁，协助他们进行“角色扮演”。

“比如，有的患者刚来康复中心，不熟悉环境，想要回家，我就会引导他们来到‘车站’，与‘车站检票员’交流。看到站牌上熟悉的公交路线路，他们内心焦虑不安的情绪可以得到有效缓解。”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医务社工柴鼎芳说。

点餐时，顾客刚报了一份菜名，她落到笔头就成了一串“乱码”；上菜时，她颤巍巍地端起餐盘，却不知道送到几号桌。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陈姨顺利完成了点菜、上菜服务，这让作为女儿兼顾客的郝女士很是欣慰。

柴鼎芳表示，生活化的场景有助于认知症老人重拾自我，在与人沟通中不断唤醒记忆，延缓其认知功能衰退的同时，改善其身心状态，缓解不良情绪。

据介绍，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有70多位患有不同程度认知障碍的老年人。28岁的柴鼎芳每天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为他们进行综合评估，制定个案服务计划。睡眠好不好、精神头足不足、行动上稳不稳等，都是柴鼎芳判断老人适合参与“某角色”和参与频率的重要因素。

近期，作为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内唯一与真实社会接触的场景，因新冠疫情停业3年多的“忘不了”餐厅再次开门营业。怀旧简约风格的餐厅内铺设了防滑垫，所有餐具、桌椅圆润无尖角。每周末都有4位“老年服务员”身着红围裙开门迎客。

63岁的陈姨患有比较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见有客人来，她步伐缓慢地上前迎接，怯生生地招呼一句“欢迎光临”。即便是经过提前“培训”，陈姨在服务过程中，也总是漏洞百出。

点餐时，顾客刚报了一份菜名，她落到笔头就成了一串“乱码”；上菜时，她颤巍巍地端起餐盘，却不知道送到几号桌。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陈姨顺利完成了点菜、上菜服务，这让作为女儿兼顾客的郝女士很是欣慰。

“招待不周”的餐厅

“这与原来经常无法分辨人和事、容易情绪暴躁、生活无法自理的妈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郝女士说，妈妈曾经非常热爱生活，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有些忘事，情绪也容易暴躁。

“后来，妈妈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刚做完的事扭头就忘，沟通起来也是‘驴唇不对马嘴’，更会因为一点琐碎的事情而情绪激动，朝着周围人大吼大叫。”郝女士说，那段时间，全家人都得围着妈妈转，生怕走路磕磕绊绊、精神状态容易崩溃的她伤害到自己。

“我的手机统计步数每天都在2万步以上，还得时刻关注着她，身心俱疲。”郝女士说，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她送到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来。

这里开阔、温馨的环境让陈姨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渐渐地，她不再那么容易暴躁、生气，甚至愿意主动分享一些过去的经历。

“‘忘不了’餐厅是我们母女双方的救赎。一方面，让妈妈延缓了病情发展、稳定了情绪，可以继续发挥余热；另一方面，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妈妈端着做好的饭菜照顾我，勾起我内心深处‘忘不了’的记忆，这对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家属是极大的安慰。”郝女士说。

在认知症相关知识的不断普及下，越来越多人关注到这一群体。每逢周末，一些认知症患者的家属，以及社会志愿者、爱心人士、高校学生会主动预约，到这家“招待不周”的餐厅就餐。

“大家对‘服务员’很包容，像哄小孩一样给予他们足够的耐心，让温馨、有爱的氛围时刻包裹着这群老人，帮助他们‘重拾’美好记忆。”柴鼎芳说。

荷兰考察

2021年中国老龄协会发布的《认知症老年人照护服务现状与发展报告》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中，认知障碍症患者约有1507万人，预计2030年将达2220万人，2050年将达到2898万人。

与此同时，我国家庭规模不断缩小、少子化趋势已现，家庭养老功能不断弱化。认知障碍老人的照护成为不少家庭无法回避的问题。

有近30年老年人照护服务经验的中华慈善总会长期照护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鹤童公益养老集团董事长方嘉珂感触很深。

“鹤童成立近30年来，我们不断地在接收认知症患者，但面对陌生的环境和人群，很多患者总想逃离，早期我们也有过不少满大街找人的经历。”他说。

为了更好地为认知症患者提供照护服务，2010年，方嘉珂前往荷兰霍格威小镇考察。这里有一个专门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建立的大型疗养院式“失智照护小镇”。

公园、超市、餐厅、理发店、电影院、咖啡馆……在这个复古风格的小镇内，舒适的公寓取代了冰冷的病房，人们日常生活的标配一个不少。患有认知障碍的老年人如普通人一般开展日常生活，工作人员们参与其中，化身服务员、检票员、收银员等角色，配合老人的各种社交活动。

让方嘉珂感到惊讶的是，“患有认知障碍的老人就像在这里过日子一般，工作人员们不会把他们当做病人看待，而是最大程度地让生病的他们度过一个快乐自由的晚年。”

虽然一直以来还没有找到有效的认知症治疗手段，但如何让更多中国患有认知障碍的老人有平等参与正常社交的机会，成为方嘉珂念兹在兹的心愿。

打造“忘不了”系列

2015年，天津一处建筑面积5000多平方米的独栋小楼内，成立了公益性认知障碍特殊人群服务机构——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专门为认知症老人提供照护服务。

方嘉珂介绍，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借鉴了荷兰、加大拿、日本、奥地利等地认知症老人照护的先进经验，陆续打造了“忘不了”系列场景，为患者营造一种归属感。

其中，怀旧角很受老人们欢迎。黑白电视机、老式缝纫机、拨盘式电话、收音机、电风扇等老物件仿佛让人“穿越”回上世纪，不少物品是从家属那里征集而来，让很多老人倍感亲切。

“我每天都得用缝纫机扎衣服”“我最乐意用收音机听京剧、评书”“这个电话我以前出差时见过”……在医务社工的引导下，大家围坐在长条板凳前，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年轻时的经历，有时还会起身亲自示范这些老物件的使用方法。

“有的老人看到怀旧角墙上贴的天安门图像，会联想起升旗的景象，举手敬礼。”柴鼎芳说，认知症患者对长期记忆的印象更为深刻，他们容易被这些老物件吸引，产生更深的融入感。

近期，在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新开设的手工坊内，一些轻度认知症患者可以在医务社工的陪伴下开展日历、杯垫、牛轧糖等手工制作。而对于中重度患者、甚至部分失能的老人，柴鼎芳等医务社工会提供个案服务，针对其喜好，定时播放有声读物、红歌、轻音乐，放松其心情。

方嘉珂认为，虽然目前人类还无法攻克认知症这道难关，但人文关怀却是帮助认知症患者“留住”记忆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我们希望通过这些‘角色扮演’活动，让老年认知症患者实现‘老有所用、老有所为’，帮助他们找到自身价值，平等地参与社会活动。”芳嘉珂说。

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发布的全国“最缺工”100个职业中，养老护理员就居于健康领域的前列。业内数据显示，我国现有鉴定合格的养老护理员约4 万人，按照1 ∶ 3 失能人口照护比来算，养老护理人才缺口可能在千万级别。

缺口上千万

近年来，虽然我国认知症老年人照护服务工作不断取得新进展，但仍存在专项政策制度不完善、专业照护服务供给不足、社会知晓率偏低、家庭照护经济负担沉重等问题。

鹤童公益养老集团CEO马丹介绍，2020年天津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量，分别占总人口的21.7%、14.8%，超全国平均水平，提前跨入中度老龄社会。根据业内估算，天津市短期内就存在超万人的养老护理员缺口。

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发布的全国“最缺工”100个职业中，养老护理员就居于健康领域的前列。业内数据显示，我国现有鉴定合格的养老护理员约4万人，按照1∶3失能人口照护比来算，养老护理人才缺口可能在千万级别。

当前，认知症老年人护理需求与日俱增，且呈现出多层次、多样化、专业化等趋势。鹤童公益养老集团社工部负责人刘颖说，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有4名社会工作专业出身的社工，负责照看70多位患有不同程度认知障碍的老人，通过个案追踪、团体活动等方式，充分给予这类特殊人群关怀。

刘颖举例说，很多人见到认知症老人，首先会问“你还记得我吗”，实际上，这样的问询方式对患者并不友好，反而容易使其思维混乱，甚至加重病情。而专业的社工会从一些话题引入，以老人可以接受的方式循序渐进地进行思维引导。

走出“封闭世界”

鹤童认知症康复中心内，不少经过“角色扮演”治疗方法的老年认知症患者精神状态越来越好，愿意走出“封闭世界”，与社工唠嗑、吐露心声。

社会工作专业出身的柴鼎芳坚持用文字、音像记录认知症患者的日常生活，定期整理成“个人专属档案”，发送给家属。

“我每天都很期待进入他们的世界，跟着他们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虽然有时聊得断断续续，但每天都能感觉到他们在情绪、行为、心理上的点滴变化，这是我工作中最大的成就感。”柴鼎芳说，“我想在老人们彻底遗忘之前，把他们的美好记忆留在世间。”

去年6月，天津市出台了《天津市进一步推进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具体措施》，明确支持有条件的区探索开展失能失智老年人家庭照护者“喘息服务”；重点支持对失能失智老年人提供长期照护服务的综合性养老服务机构等设施建设；开展老年人失能预防与干预工作，实施老年心理关爱行动；为失能老年人上门开展健康评估，并对符合条件的失能老年人及其照护者每年提供至少1次健康服务；开展老年人照护、失智老年人照护等“1+X”证书制度试点建设工作。

在国家层面，2023年5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办公厅印发《关于开展老年痴呆防治促进行动（2023-2025年）的通知》，决定2023年至2025年在全国组织开展老年痴呆防治促进行动，不断提高公众对老年痴呆防治知识的知晓率，同时推广老年痴呆照护辅导技术，提升老年痴呆照护技能，减轻老年痴呆照护负担。

此前，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探索老年痴呆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并设立试点地区，开展多层次的轻度认知障碍与老年痴呆防治技术培训。

“推进认知症老年人照护需要各方共同努力，营造对认知症老年人接纳、温暖、包容、友好的社会环境。”方嘉珂表示，鹤童公益养老集团已与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天津市安定医院的专家们建立了合作关系，从医疗防治角度对重点人群进行跟踪，力图延缓患者认知障碍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