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缘政治危机重挫全球市场

世界正处于冷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地缘政治危机中，这场危机也给全球经济投下巨大阴影。

欧美主导的经济制裁正在将俄罗斯经济逼入墙角。凭借美元在支付和金融领域的主导地位，美国的经济制裁对俄罗斯经济造成了严重打击，俄罗斯几乎失去了在全球舞台上进行交易和融资的机会，一半的外汇储备因存放于海外银行而无法动用，同时卢布汇率暴跌，通货膨胀率飙升。

2月26日，美国与欧盟、英国和加拿大发表共同声明，宣布禁止俄罗斯几家主要银行使用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国际结算系统（SWIFT），这是俄罗斯迄今遭受的最大力度的制裁。

3月11日，白宫发言人宣布，西方七国集团和欧盟将联合行动，终止给予俄罗斯的贸易最惠国待遇，这意味着可以对俄国商品施加高额关税，从而打击俄国出口。

西方七国集团包括美、英、法、德、意、加拿大和日本。贸易最惠国待遇是世界贸易组织（WTO）成员之间自动授予的，俄罗斯和上述国家均为WTO成员。但WTO也有例外条款，授予成员“在战争或其他国际关系的紧急情况下采取任意行动”的权利。此前，一个由美国国会两党议员组成的联盟已在呼吁拜登政府施压暂停俄罗斯WTO成员的资格。

2019年，俄罗斯的前五大出口国为中国（573.2亿美元）、荷兰（447.9亿美元）、德国（280.5亿美元）、白俄罗斯（271.1亿美元）、土耳其（211.5亿美元）。美国排名第十，131.9亿美元。

2014年克里米亚问题发生后，欧美对俄罗斯发起过多轮经济金融制裁，但力度远不及过去两周出台的措施。

2021年俄罗斯GDP约合1.775万亿美元，排名在世界前十名之外。但俄罗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大宗商品出口国，天然气出口世界第一，原油出口世界第二，煤炭出口世界第三，钯、镍、铝等重要工业金属出口名列前茅，同时是最重要的小麦和玉米出口国之一。

在这个紧密相连的世界中，没有哪个国家能独善其身。欧洲股市已跌至技术回调区间，金属价格持续飙升，全球供应受到严重挤压，全球能源市场彻底陷入混乱，美国市场剧烈震荡，地缘政治的危机正在引发多重危机。

极度波动的金融市场

在乌克兰多个城市于2月24日遭受袭击后，全球股市下跌，原油、黄金和政府债券上涨。市场显现出极端波动：俄罗斯股市2月24日开盘后两小时内大跌54%，之后半个小时又同样反弹42%。美国股市开盘重挫，但随着今年以来表现不佳的股票纷纷走强，收盘时纳斯达克100指数收获了自去年3月以来的最大单日涨幅。2月25日，多数亚洲股市出现反弹。

在华尔街从业20余年的贝瑞研究CEO吉俊礼（James Early）对《财经》记者解释说，美国资本市场体现了国际投资者的避险倾向，当战争发生，资本会流向美国市场;经济学是一门社会科学，基本上在战争期间，资本市场通常都是先下跌，然后迅速上涨，这通常是因为局势没有人们一开始预料的那么糟，或者说大部分投资者认为它没有那么糟糕。具体到本次危机，一方面乌克兰的经济体量不大，同时美国正处于一个非常乐观而有驱动力的市场，与机构投资者相比，散户投资者通常是乐观的投资者，他们占市场交易的比例已经从几十年前的10%，变成过去几年中20%-30%。美国投资者一直在寻找推动股票上涨而不是下跌的理由。

投资者在希望和恐惧之间摇摆不定。当局势出现缓和迹象——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在谈及俄乌三轮会谈时称，谈判 “已经取得一些进展”，连日下跌的欧美股市3月9日强劲反弹，泛欧股指和德股均创两年来最大单日涨幅，美股三大指数至少涨超2%，标普创将近两年最大单日涨幅。

有分析认为，股市反弹源于市场价格已充分体现西方制裁升级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投资者抄底也成为推手。交易员正押注欧盟官员将采取行动，防止欧洲经济因大宗商品价格飙升而陷入衰退。部分投资者还预计，欧洲央行可能决定推迟收紧货币。股市反弹的同时，避险资产回落。美元指数远离3月7日所创的将近两年来高位，一日跌超1%，创两年最大跌幅。3月8日逼近一年多以前历史最高位的纽约黄金期货迅速失守2000美元关口，将近九个月来首次一日跌近3%。

经历大涨的欧美市场刚开始乐观起来，俄罗斯与乌克兰的会谈进展“困难”、双方未达成停火协议的消息令欧洲资本市场在3月10日集体重挫。英法德三大指数均出现重挫，其中，德国DAX指数跌幅逼近3%。美股指期货盘前也集体下挫，其中，道指期货下跌1%，纳指期货更是下跌了1.43%。而商品期货方面，原油、贵金属等避险产品纷纷暴涨。

在美联储政策收紧及俄乌冲突影响下，几乎所有资产都遭遇剧烈波动。股市、债券、大宗商品、黄金和石油的波动性均为一年来最高，市场出现少见的协同现象。伴随着金融市场的剧烈动荡，投资者一方面对全球经济前景深感忧虑，另一方面，数日的暴涨暴跌削弱了他们对高风险资产的胃口。大批海外机构正在降低风险并退出市场，这导致美国个股“抛售”攀升至一年来的最高水平。

高盛数据表明，以美元计，日前美国个股的风险平仓规模为过去五年来的第五高水平。个股多头在七周内首次出现净沽空，而个股空头则出现自去年12月底以来最大的回补。高盛称，这表明对冲基金降低了多空双方的风险。

摩根士丹利的数据则显示，自去年12月以来，包括追踪波动性的基金和跟随趋势的大宗商品交易顾问在内的宏观系统策略师总计已抛售了2000亿美元的全球股票。

标准普尔500指数和道琼斯工业指数仍处于修正区域——3月7日标普500指数创下2020年以来最大跌幅。纳斯达克综合指数则已从历史最高水平下跌逾20%，进入熊市。VIX指数则处于2021年初以来的最高水平。

被颠覆的商品市场

大宗商品是全球经济的基石。在俄乌地缘政治局势出现转折后，全球商品价格涨势惊人，标准普尔商品指数年内涨幅达到37%，彭博大宗商品指数接近1960年以来的最大周涨幅。

大多数市场参与者都会把原油作为世界上最具政治性的大宗商品。历史上原油价格仅有两次冲上100美元/桶关口，分别是2008年3月和2011年2月，第一次原油价格直上直下，第二次则在100 美元上方停留了近三年半的时间。此次受“美国正与欧洲盟友合作，共同研究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的可能性”消息的影响，国际油价飙升至14年新高。

华尔街享誉盛名的投资人安迪·赫克特（Andy Hecht）对《财经》记者说，原油价格不断创下新高，如果油价涨到200美元/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油价可以参照国际煤炭价格的持续大幅攀升，如今国际基准煤炭价格都400多美元/吨了。尽管各国在鼓励替代原油、用可再生燃料来应对气候变化，但化石燃料仍将是最大的动力提供源。转向替代燃料需要几十年的时间。

纽卡斯尔NEWC动力煤价格在3月2日报价为446美元/吨，单日飙升140.55美元，触及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而就在2月25日该收盘报价仅为238美元/吨。仅仅在三个交易时间段内，涨幅达到了87%。基准动力煤价格在亚洲市场飙升46%，触及纪录高点。欧洲的公用事业对俄罗斯的依赖程度高于其他任何供应国，欧洲煤炭价格跃升至2008年以来最高水平。

天然气价格急剧走高。荷兰基准天然气价格日前创下历史新高，之后一直处于高位。成本推动下，欧洲电价近日进一步上涨至历史高位，3月4日英、德、法及荷兰等国电价均上升至300EUR/MWh，其中德国及法国电价较2021年底增幅分别达62%、34%。

围绕俄罗斯能源供应中断的担忧，不断加剧着投资者对能源市场吃紧的不安情绪，交易员争相购买燃料和原材料等替代供应，不断恶化的欧洲地缘政治局势又进一步加剧了看涨情绪。看涨的狂热情绪正在席卷石油市场。美国商品期货委员会（CFTC）数据显示，3月1日当周，投机者所持布伦特和WTI原油净多头头寸增加31096手，至531580手合约。

目前俄罗斯能源类商品出口中，天然气、液化天然气出口占全球比重分别达到27%和8.1%，原油出口占比12%，煤炭出口占比也超过了15%;金属中钯、镍和铝占比最高，分别达到24.55%、21.95%和9.85%;粮食中影响最大的是小麦和玉米，俄乌合计出口比重达到了25.7%和14.39%。

乌克兰素有“欧洲粮仓”之称，是玉米和小麦出口大国，据业内估算，乌克兰先前每月出口谷物五六百万吨，其中玉米约450万吨、小麦100万吨;而俄罗斯也是全球小麦出口大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小麦和玉米产量占了全球的近20%。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发言人朱莉·马歇尔警告说，俄乌两国供应链紊乱将危及全球数以百万计民众的粮食安全。

早在地缘政治危机以及制裁导致黑海小麦供应中断之前，全球小麦已经出现了供应紧张，因为主要出口国的库存下降。国际谷物理事会（IGC）的数据显示，在全球主要小麦出口国欧盟、俄罗斯、美国、加拿大、乌克兰、阿根廷、澳大利亚和哈萨克斯坦，2021/2022年度结束时的小麦期末库存预计为5700万吨，创下九年来的最低点。

2月底全球小麦和玉米的价格已经出现了飙升。3月7日芝加哥小麦期货涨停，触及每蒲式耳12.94美元，创下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Gro Intelligence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萨拉·门克认为，受俄乌冲突影响，包括小麦、玉米、植物油、生物燃料和化肥在内的多个重要领域或将迎来“非常非常困难的时期”。在全球多地，一些面粉厂商和食品加工企业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而消费者也不得不掏更多钱购买食品。

图1：俄乌两国大宗商品出口占全球出口比重

图2：中国谷物对外依存度不高，但从乌克兰进口的农产品比重不低

乌克兰局势升级使小麦价格涨至近14年来新高。赫克特指出，除了供需基本面和小麦特有的政治历史，在第一批种子为2022年作物播种之前，小麦的价格会更高。由于技术因素和基本面正在创造一场几乎完美的看涨风暴，小麦价格在未来几周和几个月内可能会大幅上涨。

尽管中国在谷物（小麦、大麦、玉米和稻谷）的整体对外依存度较低，但从乌克兰进口的占比较高。2021年中国进口小麦、玉米和稻谷977万吨、2835万吨、496万吨，分别占当年全国产量的7.1%、10.4%、2.3%。中国从乌克兰进口的玉米占全部玉米进口量的29%、大麦占全国进口量的26%。华泰证券的宏观研究认为，如果这部分产品短期内供给出现大幅波动，进口农产品价格可能被推升。国际粮价上涨或直接传导至国内粮食价格并推升养殖业、食品加工业的成本，导致短期利润承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