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和平交易”

作者: 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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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特朗普(右)和泽连斯基在美国纽约会晤。本文图/视觉中国

和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通话后没几天,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就和特朗普的团队 “吵”了起来。

当地时间11月16日,泽连斯基在接受乌克兰媒体专访时表示,美国不能强迫乌克兰坐到谈判桌前,更不能在谈判中持中立立场。他还说,自己“只与美国总统进行认真的谈判”,而特朗普明年1月才会就职,暗示双方在特朗普当选总统次日进行的交谈并不是严肃的谈判。

泽连斯基的专访发布后,活跃在特朗普身边的商业大亨马斯克第一时间转发报道,并配了一句嘲讽:“他(泽连斯基)的幽默感真惊人(He sense of humor is amazing)。”这也是特朗普之子小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喊话泽连斯基“距离你失去零花钱还有38天”之后,又有特朗普圈子核心人物公开嘲弄乌克兰总统。不过,马斯克的“分量”更重。据美国媒体报道,他此前直接参与了11月6日特朗普和泽连斯基的通话。

特朗普和泽连斯基之间,存在矛盾已久。四个月前,两人刚刚修复关系,进行了2020年以来的第一次通话,然后在9月举行了会晤。那时,特朗普当着泽连斯基的面说,自己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关系很好,“尽快结束战争”的想法没有改变。当地时间11月6日凌晨,特朗普在发表胜选演讲时再次表示:“我不会发动战争,我会停止战争。”

乌克兰及其欧洲盟友逐渐意识到,特朗普的和平论调并不只是竞选宣言。马歇尔基金会代理总裁、法军参谋长顾问委员会主席亚历山德拉·谢弗在特朗普胜选后撰文称,与普京达成协议“是特朗普外交的首要任务”。

如今,虽然深感不满,但泽连斯基在11月16日的专访中也坦言,特朗普上台可能加速战争结束的进程。为了应对新局面,乌克兰必须“尽一切努力通过外交手段在明年结束这场战争”。

不过,特朗普的态度与方案,是否真的能推动相关各方达成“大交易”?多位俄罗斯、欧洲人士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特朗普难以迅速改变美国政府的政策惯性,他对当前冲突局势的影响更可能是长期性的。短期内更值得注意的是,还剩下不到两个月任期的现任美国总统拜登,是否会为了其“历史地位”而采取更大胆的举措。

据美国媒体11月17日报道,美国总统拜登已授权乌克兰使用美国提供的远程导弹袭击俄罗斯本土。有美方官员对路透社称,首次远程打击将在未来几天内进行。

特朗普的“雅尔塔”幻想

11月6日,共和党参议员卢比奥发表了一次电视讲话。他说,乌克兰人“勇敢坚强”,但“战争现实不容乐观”。“我认为这里必须有一些常识。我们正在资助一场造成生命损失的僵局……而乌克兰将需要100年的时间才能重建他们所面对的一切。”

7天后,卢比奥被特朗普确认为新政府国务卿的提名人选。

在此前后,特朗普还公布了国防部长等十余个关键职位的提名人选。和卢比奥一样,这些右翼人物并非没有“反俄历史”,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提名人选迈克·沃尔兹甚至曾被视为“反俄专家”,但他们近期对乌克兰问题的表态和特朗普、马斯克等人完全一致。《外交事务》评论称,相比于“特朗普1.0”,“特朗普2.0”对高级官员的忠诚度考验会更加苛刻,而目前特朗普的提名人选都有较好的“服从”记录。

泽连斯基团队被质疑未能提前和美国极右翼人物建立关系,但乌克兰政府也做出了一些吸引美国鹰派的努力。今年8月,乌克兰军队首次越境对俄罗斯库尔斯克州南部展开“地面军事行动”。当时的分析认为,基辅统帅部试图在美国总统选举前取得地面军事进展,以便在政治博弈中占据更主动的位置。但进入10月,顿涅茨克前线战事愈发艰难。卢比奥的讲话显示出,特朗普核心圈层对“战场努力”态度消极。

在这种情况下,回到特朗普提出的“和平方案”是大概率事件。但长期以来,这份方案的具体内容并不明确。美国媒体早期的披露大多提及“割让领土”“承认顿巴斯分离和克里米亚独立”等内容。根据来自特朗普团队的新信息,如今这些条件已不在考虑范围内。

路透社披露,特朗普的两名高级顾问在今年6月提出了一个新计划:俄乌双方“冻结”当前的战线,开始和平谈判。乌克兰不听从,则停止对乌军援;俄罗斯不听从,则加大对乌军援。据称,特朗普对该计划反应“积极”。这符合他的政治需要:能否解决乌克兰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在自己就职后不久就实现停战。

进入10月,更新的方案被特朗普团队消息人士披露给媒体。据说,新方案结合了当选副总统万斯的提议,在“冻结”战线的基础上,于战线两侧建立非军事的自治区,未来这些自治区依然可能并入乌克兰,但为此“交易”的条件是乌克兰在一定年限内不会加入北约。

特朗普当选后,美国媒体披露了一些更详细、“体面”的方案版本。不过,所有方案都是将乌克兰的领土和安全保障问题作为交易条件。“特朗普似乎只是想和俄罗斯总统坐在一起,然后就像二战后期的雅尔塔会议那样重新划定边界线。”日内瓦安全政策中心执行主任、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前秘书长托马斯·格雷明格对《中国新闻周刊》总结称,“但现实是,俄乌冲突的问题和解决方案都非常复杂,而且乌克兰需要参与到解决方案的谈判进程中。”

特朗普团队则认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对乌克兰施压。特朗普不仅赢得总统选举,还率领共和党获得参议院和众议院的多数席位。而共和党内最支持援助乌克兰的建制派领袖麦康奈尔,本月即将从参议院退休。

推动国会通过包括对乌克兰援助在内的950亿美元一揽子援助计划,是麦康奈尔“耗尽自己的政治资本”留下的最后遗产,但遭到包括当选副总统万斯在内的全体“特朗普派”议员的攻击和阻挠。万斯还特别嘲讽道:“无论下一任参议院共和党领袖是谁,他都不会像麦康奈尔那样关心乌克兰。”

值得注意的是,在参众两院阻挠援助计划最努力的参议员万斯与众议员盖茨,一位当选副总统,另一位也已得到司法部长提名。显然,对于“特朗普派”议员来说,阻止对乌援助,至少不是获得更高职位的减分项。当然,特朗普支持万斯、盖茨等人阻击援助法案,可能仅仅是为了让拜登无法解决乌克兰危机,将“终结者”的荣誉留给特朗普。但这至少体现出,援助与否,特朗普并不在意乌克兰的想法。

如今,一旦特朗普认为泽连斯基不尊重美方意见,再没有人能阻止他对乌“断供”。特朗普的顾问们强调,在此背景下,特朗普的方案并非“不可接受”,而且方案本身也为俄乌双方留了“面子”。对泽连斯基来说,“冻结战线”在名义上并不意味着让乌克兰割让领土或放弃领土主张,也不意味着最终协议。

特朗普方案和泽连斯基政府目前的“和平条件”有较大差距。不过,乌方人士强调,问题不在于特朗普是否能向泽连斯基施压,而在于俄罗斯方面对于这些提议是否感兴趣。双方战区非军事化、自治区可能回归乌克兰,以及乌克兰并非“永久不加入北约”,均不符合普京此前提出的条件。而且,具备战场优势的一方,往往不愿意迅速走上谈判桌。

“当特朗普意识到普京并不急于做出妥协时,他会非常失望,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达成和平妥协的可能性。”乌克兰议会外交政策主席梅列日科表示。因此,乌克兰方面更期待特朗普方案的后半句,每一版方案都提到,如果俄方拒绝特朗普的调停,美国将增加对乌军事支持。

那么,如果特朗普真的推动和平进程,俄方会表示拒绝吗?目前,对于特朗普胜选,俄罗斯官方保持了审慎的态度。对于特朗普的和平提议,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11月6日表示,俄方注意到特朗普想结束战争的愿望,“将在明年1月后拭目以待”。美国媒体关于特朗普、普京通话的报道,亦遭俄方否认。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科尔图诺夫一直参与美俄就乌克兰问题的二轨对话。他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目前“所有的好主意都摆在桌面上”,从管控局势升级到黑海航行自由、核设施安全,一直到停火谈判,有很多不同层次和阶段的解决方案可供政客推进,关键在于推进美俄谈判的政治意愿。

“我们依然和美方人士保持交流,讨论想法,并努力跟踪事态发展。在美国大选之后,美俄之间可能会有新一轮二轨接触的热情。”科尔图诺夫在选前表示。

在这个过程中,普京和特朗普的私人关系或许对和平有所助益。美国记者鲍勃·伍德沃德10月初发布的新书《战争》指出,两人的联系比外界预想的要更紧密。伍德沃德援引不具名的特朗普助手的话说,特朗普自2021年卸任总统以来,和普京进行了7次未公开的通话,还在疫情期间向克里姆林宫赠送了病毒检测仪,两人最近一次联系就在今年。对此,佩斯科夫表示,赠送新冠检测仪确有其事,但两人近期“没有打电话”。

此外,今年2月前往莫斯科采访普京的美国记者卡尔森,不仅没有因此断送其媒体生涯,反而进一步提高了在特朗普小圈子里的地位。特朗普胜选后,卡尔森和马斯克进行了一场聊天式的采访,马斯克亦戏谑地提到民主党人认为自己“和普京关系好”。分析人士指出,这意味着,如果特朗普想向普京传递信息,他的渠道或许非常多样。

对于特朗普政策调整的速度和效率,科尔图诺夫强调,美国政府的政策惯性非常大,不会轻易“掉头”,这才是特朗普方案面临的真正障碍。科尔图诺夫认为,短时间内,特朗普很难转变美国军方及外交系统对乌克兰的系统性支持。因此,值得关注的只是渐进式的政策调整。

不过,特朗普已经表示,他对上一个总统任期内的许多人事安排感到后悔,那时他任命的不少高级官员在华盛顿公务员的劝说下,阻挠了总统个人想法的落地。这次,特朗普团队官员对媒体表示,他们将试图避免政府削弱特朗普的权威。

极右翼智库哈德逊研究所近日发布评论称,新任防长上任后的第一天就要开战,“不是和俄罗斯,而是和五角大楼的官僚主义”。那些为推动拜登政府军事援乌发挥关键作用的公务员,两个月后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不是如何劝说新领导维持旧政策,而是自己如何保住职位。

特朗普的“和平交易”1
5月28日,在俄罗斯莫斯科胜利公园,人们观看从乌克兰军队缴获和销毁的30多件武器和军事装备,包括了乌克兰和其他一些国家生产的武器。
特朗普的“和平交易”2
10月11日,德国总理朔尔茨(左)在柏林同来访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晤。

欧洲的四年“麻烦期”?

当地时间11月15日,被国内事务搅得焦头烂额的德国总理朔尔茨,突然和俄罗斯总统普京通了话。虽然在通话之前含糊地通报了少数盟友,但俄德领导人两年来的首次通话,还是在欧洲掀起轩然大波。泽连斯基指责称,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乌克兰政府担心更多的欧洲领导人将重新和俄方接触。

朔尔茨选择同普京通话,只是“欧洲焦虑”的最新表现。特朗普胜选当天,朔尔茨就和法国总统马克龙通话,讨论美国大选结果的影响,承诺“更加紧密地合作”。德国外长贝尔伯克直言:“欧洲人现在必须承担更多的安全政策责任。”

这种迅速蔓延的焦虑,源于特朗普的长期执念:美国的盟友应当自己支付安全费用,而不是指望美国作为“盟友”施加救助;如果盟友不承担成本,就应当自己承担安全责任。在特朗普的第一个总统任期中,北约濒临“脑死亡”,推进欧洲战略自主成为欧盟不得不考虑的防务选择。

选举日前夕,特朗普的一系列言论表明,他的理念没有改变。只不过,他近期的言论更多针对韩国。10月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说:“如果我在白宫,他们(韩国)每年会付给我们100亿美元。”目前,韩国政府每年为驻韩美军支付的费用是11亿美元。“韩国就是一台赚钱机器。”特朗普对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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