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在美国,融入主流是华裔少年的唯一选择吗?
作者: 吴泽源
美国人也有自己的青春阵痛文艺片,它们经常集中出现在圣丹斯电影节——我们可以将它粗略理解为美国的平遥或FIRST影展。而今年圣丹斯电影节有一部特别的青春电影,出自华裔导演王湘圣之手。他的长片首作《弟弟》为青春片提供了一个我们之前较少见到的华裔美国人视角,并在其中折射出华裔移民融入美国社会的艰难历程。
《弟弟》是导演王湘圣的自传体故事,影片中被奶奶和妈妈宠爱、被大她三岁的姐姐嫌弃、又在中学社交圈有些找不到方向的华裔男孩,自然就是导演本人的化身。他是家里的掌中宝,但青春期的叛逆心理让他经常口出伤人之语,而妈妈(陈冲饰)作为典型华裔家长对他的过度关注和疼爱,也让他倍感压力、心生拒斥。他对妈妈执着的绘画爱好无动于衷,不愿用妈妈更熟悉的汉语与之对话,甚至会在妈妈显露出难以改掉的旧习惯时略显嫌弃地评价她:“你真的好亚裔。”大概许多ABC孩子,都能从这些细节中看到自己家庭生活的缩影。
在家庭之外,“弟弟”是个略显无助的小孩。他有两个善良却怪里怪气的死党,三人经常在一起搞幼稚恶作剧并将之拍成视频,上传到YouTube自娱自乐。但在即将步入高中时,“弟弟”渐渐产生了身份焦虑。他想追求好看的女孩,他在尝试换一群更酷的朋友,与此同时略显传统的儒家教育又让他在面对直白的性暗示时无所适从。种种琐碎的困境不大不小,但压在一个青春期男孩身上足以使其崩溃。
还好,母亲帮弟弟渡过了难关。母亲一角是好莱坞在很久以来向陈冲提供的最好角色,她也抓住了机会,在其中闪光:她把这个为家庭牺牲了艺术生涯、独立生活和许多其他可能性,一心一意替子女服务并无怨无悔的女人,演绎得真挚动人,很可能成为角逐明年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种子选手。
母亲在片中面对的种种处境,对中国观众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由于丈夫在家乡工作,她只能独自在美国做全职主妇,照顾两个孩子的饮食起居,同时还要无时无刻不遭受同居的婆婆的挑剔。但像典型的中国主妇一样,她几乎总能通过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将一切咽进肚子里。

某种程度上,编导对母亲的描绘过于典型,几乎有几分将刻板印象奇观化的倾向。她托关系将“弟弟”送进周边有名的课外补习班,期待儿子考上好大学;听说儿子喜欢拍东西时,她想到了最有名的华裔好莱坞导演李安,随即开始畅想儿子在奥斯卡获奖致辞中感谢自己的画面;而当她在窗子坏掉的车里不小心放了个屁时,为了缓和儿子的抱怨,她甚至开始深呼吸,试图替儿子将臭味吸掉——针对这个细节,我倒不确定所有ABC家庭都有类似场面。
也是这位母亲在影片临近结尾处提供了点题的台词。为家庭放弃掉的艺术生涯是她失却的梦,但看到儿子和女儿健健康康长大、顺利融入美国社会,对她来说同样是美梦成真:“我怎么会以你为耻?你们也是我的梦:看到你们在这边长大,交朋友,学到我永远教不了你们的东西。”上一代移民不够成功的融入之路,在孩子们身上延续。
“弟弟”在片中的社交历程,其实也暗含着这种想要被主流接纳的愿望。他原本的两个死党都是亚裔,而他极力试图融入的滑板男孩小圈子中,两位是白人,另一位是个酷酷的黑人。他约会的女孩是个白人和亚裔的混血儿,而为了在滑板小圈子里显得酷一些,他谎称自己同样是白人和亚裔混血,但这个谎言很快被戳穿,他也因此失去了社交圈中的位置。
或许与白种人甚至是非裔后代相比,在美国社会中成为主流对于华裔来说就是困难很多,这种困难反过来也强化了华裔移民对此目标的追求。欧洲裔导演在很久以前就开始质疑美国梦的本质,非裔影人则根本不在乎美国梦是什么,他们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秩序,旧秩序可以统统打碎。但《弟弟》这样的华裔题材电影,似乎依然在把来自主流的认可作为最高目标。或许只有当新一代华裔影人突破此视野、奉献出挑战甚至超越主流观点的作品时,他们才会得到主流舆论的更多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