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

作者: 杨楠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0

2023年11月25日,台湾台北,吴慷仁凭电影《 富都青年》 获得第60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图/视觉中国

2023年11月25日,第60届台湾电影金马奖颁奖典礼举行。吴慷仁凭借电影《富都青年》获得最佳男主角奖。这是他第一次提名金马奖。

“全片无台词,仅凭肢体神情即充分表现人物的内敛绝望,一举一动,皆紧紧牵动着观影者的情绪,是一次极具魅力的演出。”颁奖词道。

11月初,我们在厦门见到了随《富都青年》来参加金鸡国际影展的吴慷仁。那时他正处于连续两个月奔波各地宣传电影的行程中。

他聊了聊《富都青年》,又说到他主演的香港电影《但愿人长久》上映时,还会再见。

新人吴慷仁

吴慷仁正站在厦门一家酒店的大堂中央,手舞足蹈与人交谈。同伴说了句:“你动作小点,不要太引人注意。”

“没人会注意我们的,大家都在过自己的生活。”他摆摆手。

这位当下最受瞩目的台湾男演员,今年金马影帝的大热门,早就能平静与自己的名气相处。

刚成名那几年,他躲避公众和社交媒体,出门戴口罩,讨厌被人盯着看。到了2015年,他离开经纪人独立工作,在即将获得自己的首个金钟奖之前,吴慷仁突然摘掉口罩,“戴口罩不舒服”,他说。

有人看他,他微笑回望;有人拍他,他远远摆手;有人盯着拍,他慢慢地换位置躲避。

“当不太在意外人怎么看待我时,我少了很多负担。”吴慷仁说,“我开始认识到我原本在意的身份不过是我的职业,是外在的标签。我要找回我的身份、我的生活,我此刻要做的事情是最重要的,比如要出门买东西。”

过去十年里,吴慷仁担纲出演了多部口碑台剧,从早些年的《一把青》(2015)、《麻醉风暴》(2015)、《我们与恶的距离》(2019),到今年的《模仿犯》和《有生之年》等等。

尽管吴慷仁每次来大陆都会说没什么人认识自己,自己多是在一旁观察;尽管大陆媒体总要反复给他这样的标题——“最强华语视帝!他早该火了!”但这五年他每次来大陆都是日程密集,所到之处尽是拥堵与欢呼。在厦门,年轻人冲他喊:“高嘉岳,赞赞赞!”高嘉岳是他在新剧《有生之年》里的角色,口头禅是“赞赞赞”。在电影《富都青年》的映后活动中,多位观众尽兴表达:吴慷仁,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希望今年的金马影帝你能拿到!

《富都青年》由马来西亚导演王礼霖执导,吴慷仁、陈泽耀主演,在多个国际影展有所斩获。吴慷仁凭此获得了今年First青年影展的最佳演员。

他在厦门收到了First的奖杯,合了影,然后握了半程。在今年的First影展媒体场刊评选中,他也是最佳男演员,当听说场刊评选也有奖杯时,他高兴得摇晃起来。

他珍惜自己得到的每次肯定,奖项也好,前辈的青睐也好。这也是他常会客串角色的原因:回报人情。他在电视剧《她和她的她》中客串了一个性骚扰女下属的变态,只因这个面目可憎的角色找不到演员。因为感念该剧制作人过去对自己的照顾,吴慷仁接下了这个角色。《模仿犯》原定男主角因档期失约,剧组陷入停滞,急需一个能被资方奈飞接受的人来顶替。又是吴慷仁。为了不影响后续片约,他连续赶工16天,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他多次感谢《下一站,幸福》的导演陈慧翎。“(对导演)开玩笑地说当时没有《下一站》的演出机会可能现在我还在餐厅端盘子之类的话,但其实我心里是认真的。”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1
《下一站,幸福》 (2009)

2009年,吴慷仁出演偶像剧《下一站,幸福》里的花拓也,一个默默守护女主角多年的男二号,最终放手。他创造了台湾偶像剧史上的一段经典:眼里含泪,压抑着从胸腔冲出的悲伤,笑着对女主角说:“为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但是六年前、六年后的你,一样还是选择牵他的手。”

“我第一次看他演戏就觉得很意外,怎么有人哭可以这么动人。我就问陈慧翎导演,导演说因为他在用生命演戏。”编剧吕莳媛说。吴慷仁后来成为她的作品《出境事务所》、《我们与恶的距离》的男主角,这两部戏都为吴慷仁带来了金钟奖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就这样,刚刚辞去调酒师工作的吴慷仁凭借“花拓也”崭露头角。27岁这年,他遇到了最喜欢的工作:演戏。“演戏到了一定阶段后,它不再是我拿来赚钱混饭吃的手段。”

然而,《下一站,幸福》是台湾偶像剧最后的高峰。此后,风行亚洲十年的台剧一路衰败。与台剧下行互为因果的是,大陆电视剧和韩剧逐渐占领台湾电视台,失去观众的台剧同时也失去了电视台的资金。也是那时,台剧的中坚力量、未来之星们,如阮经天、赵又廷、陈柏霖、林依晨、陈乔恩等人,都转向大陆发展。

新人吴慷仁留在了台湾,以他自己的方式拼命演戏。

像个外劳

出演《富都青年》是吴慷仁争取来的。

他看到的是创投期的故事大纲,看完很喜欢,便与王礼霖见了一面。会面气氛融洽,但此后再无联系。

这之后八个月,吴慷仁杀青了两部戏,在家休息。有天他盯着自己的猫看,突然觉得,在台湾拍戏是舒适圈,他想换个地方。他想起《富都青年》,便打电话给导演,问你们还拍不拍,是不是不打算找我。

“导演也很诚实地告诉我:他们的确有其他的人选。但是我觉得我很有诚意,可以提早一个月去马来西亚,(片酬)可以便宜点。”

对吴慷仁来说,《富都青年》是难得的机会。如今台湾流行职业剧,他塑造过礼仪师、律师、检察官等。他还尝试过许多非常规人物,比如妈妈桑、偷女性内衣的惯窃等。这是他训练自己的方式。

《富都青年》不一样。片中人没有职业困境,看似非常规很边缘,却又真实存在于马来西亚。它讲述的是一对没有身份的外籍劳工兄弟,在外劳聚集的富都老社区里苟且偷生。哥哥阿邦(吴慷仁饰)天生哑巴,任劳任怨也认命,弟弟阿迪(陈泽耀饰)则不甘向命运低头,一心只想赚到钱就带着哥哥离开这个厌恶的地方。

王礼霖是电影《分贝人生》、《迷失安狄》的监制。他在为《分贝人生》取景时,就观察到吉隆坡的富都社区有很多的外劳、孤老、变性人等。三年后,他决定以富都的巴刹(市场)为背景,以一些没有身份的人作为主角,拍摄自己的首部电影。

“从《分贝人生》开始,我就很想要靠近这些人,对他们的感受非常强烈。”王礼霖说。

这部电影,从导演到主演遵循的都是“真听真看真感受”。吴慷仁与陈泽耀在巴刹打工、学习手语约一个月后,电影才在富都正式开拍。

富都是有味道的。打工的巴刹里有鱼腥、鸡骚和甜果香,居住的围楼有饭菜香、肥皂味,也有汗臭和尿骚。

影片中有一幕洗手的特写,吴慷仁细搓每个指甲缝。“这的确是我每天收工会做的动作,因为手上的味道实在太丰富了。”吴慷仁说,“我抽烟的时候闻到指尖都是内脏的味道,就觉得,哎,再去洗一下吧。”

剧本给的是枝干,而电影的血肉靠演员自己生长。

阿邦以杀鸡、搬货为生,于是吴慷仁杀了20天的鸡——尽管导演最初没打算拍杀鸡的镜头。捅鸡屁股能摸出鸡蛋,外劳们常生吞鸡蛋。他们有几回想送给吴慷仁吃,吴慷仁连说“承让承让,谢谢谢谢”。

生鸡蛋虽没吃,但吴慷仁把这个细节带进了电影:收工回家的阿邦拎着一袋鸡蛋,分享给邻居母女。

他要让自己真正像个富都外劳,不仅能干活,还要变黑变瘦变邋遢。“我刚去时就像现在这样,七十几公斤还白白的,一副汤汁不要洒我身上的模样。”他回忆说,“但真正踏进那个市场,会发现大家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你格格不入。”

他模仿外劳们的状态,不修边幅,身上带着汗水、动物血水,看向人的眼神是一天重复了两百次杀鸡动作后的疲倦。他们收钱,递货,没有力气跟人产生更多的交集。

他一边杀鸡,一边靠近富都。他与外劳们抽烟、吃饭、聊天,看他们随身携带的过期护照,听他们讲自己交了女友或是跟妻子吵架。他观察老鼠,说自己从未看过如同接受过训练般的老鼠,一群一群,铛铛铛跑过,见人便如摩西分海般散开,再又聚合。

当他感到周围再也没有打量他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可以饰演阿邦了。

2022年5月到8月,吴慷仁连续拍完了《富都青年》和香港电影《但愿人长久》,饿了四个月,1米78的人瘦到53公斤。他本不愿说自己瘦了多少,毕竟“如果那部戏没拍好,大家觉得你瘦只是瘦,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影片进入结尾时,阿邦在狱中不吃不喝,一心求死。吴慷仁也就断食,以让自己呈现出持续下滑的萎靡状态。

他把断食说得轻松,说一断食皮肤就好,又白又光滑。

过往几年,吴慷仁因戏忽胖忽瘦的体重变化曲线就是一连串“W”,在30公斤的差距之间震荡。最初为电影《白蚁》(2016)极速减重时,他有些乐观,想着身体先改变了,就能观察心理的变化,他还有些故意,想着这样或许能在表演上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2
《富都青年》 (2023)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3
《但愿人长久》 (2023)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4
《麻醉风暴》 (2015)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5
《一把青》 (2015)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6
《我们与恶的距离 》 (2019)
吴慷仁:给自己拍拍手吧7
《模仿犯》 (2023)

做演员前,他在工地上流血流汗,得到报酬,于是坚信付出劳力就会有所回报。他在后厨洗杯子,台面和台下必须一样干净,这后来甚至变成了他的信仰:我,吴慷仁,在面上给你们看到的,和私下一样。

变胖变瘦亦是如此。没有人知道这样演戏能获得什么,但他想知道;他尝试过,所以他知道外形变化的力量。“我还蛮庆幸这样做过,对我有很多帮助。”他说,“这是无可取代的,是自我的修行。”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