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破解网课安全危机

2022年10月28日，河南省新郑市的一名女老师在遭遇“网课爆破”后猝死。在当前，网课是一种重要教学手段。经由“网课爆破”事件，网课安全及其他相关社会问题引发人们的热议。

所谓网课爆破，是指入侵网络课堂并以极端方式扰乱教学秩序的行为，入侵者也被称为“网课爆破手”。尽管新郑的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但却暴露出不少隐忧。多位接受《方圆》记者采访的专家均表示，网课爆破行为可能涉嫌违法犯罪，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其折射出的不仅是简单的法律问题，而是深层次的社会问题。

当网课安全遭遇危机

事实上，网课问题已经不是几个孩子需要应对的挑战，而是当前很多孩子们共同面临的问题。

对他们来说，网络容易成为负面情绪的宣泄场所，网课爆破事件也就成了“并发症”。近年来，网络暴力事件频发，严重影响着社会秩序和安全，尤其是影响着青少年一代的健康成长。当网课成了网络暴力的“新出口”“新阵地”，施暴者的对象也转向弱势群体——网课课堂上的老师和学生。

早在2020年初，公安部网安局官方微信公众号就曾发文强调网课安全。2022年8月，公安机关启动了中小学网课平台违法有害信息清理专项行动。到了9月，“网课爆破”事件则频频发生。

为何如此频繁出现网课安全问题？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党委书记、主任王学坤向《方圆》记者表示，这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网课爆破一般是两种途径，一是黑客入侵盗窃密码进入网课中；二是学生或上课学员泄露课程会议号、密码等，导致无关人员进入。针对前者，可能主要问题在于平台监管缺失、幕后黑手推动。但针对后者，就需要综合来看，这里既有学生的心理问题，也有监管缺失问题。

全国人大代表、河北省张家口市第一中学教师尤立增作为一名一线教师，对网课带来的问题有切身感受。他告诉《方圆》记者，频繁出现网课安全问题原因是多方面的。具体而言，有些青少年存在“猎奇心理”和“逆反心理”。这些学生缺少基本的网络法律认知，认为这样做“好玩”；或者他们因厌学而拒绝网课，采用“捣乱”的形式扰乱课堂，这与线下课堂的“捣乱”学生一样，只不过把地点转到网上。还有“恶作剧”的学生向社会人员主动泄露网络课堂的账号、密码，“引狼入室”破坏课堂秩序。

另外，“黑客”组织破解相关账号、密码，以显示自己“技术高超”，或者是有主观恶意捣乱，或者属于“恶作剧”。相关平台监管和防范机制的不足和缺失给这些黑客带来可乘之机。还有不少教师提出，一些中老年教师对网络应用不够娴熟，无力防范“网课爆破手”。

“最重要的是，当网络暴力涌入网络课堂，爆破手们找到了更好欺负、更无力还击的施暴对象——老师和学生，网课安全问题也愈发严重。”江苏新天伦律师事务所律师林晓莉告诉《方圆》记者，网课爆破的可怕之处在于，所有加入“爆破”的人都是加害者，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但他们很难认识到这一点。因此，整治网课爆破行为，对打击网络暴力有重要意义。

网课爆破涉嫌违法犯罪

“网课爆破行为可能涉及多项违法犯罪，需要结合具体情况来分析。”最高人民检察院第九检察厅主办检察官张寒玉告诉《方圆》记者，比如对老师进行侮辱、诽谤，公然贬低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可能涉嫌侮辱罪、诽谤罪；采取网络暴力行为恶意干扰网络课堂秩序，可能涉嫌寻衅滋事罪；传播淫秽色情视频的，则可能涉嫌传播淫秽物品罪；传播暴恐内容视频的，则可能涉嫌宣扬恐怖主义、极端主义、煽动实施恐怖活动罪；通过黑客技术入侵网络课堂，通过技术手段破解课堂密码，对弹屏进行控制等，则可能涉嫌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罪。

在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杨立新看来，在民法上，网课爆破是一个利用网络实施的侵权行为。老师在上网课期间，侵权人进到网课里来，对老师实施网络暴力，这便等于是在直接实施侵权行为，直接对受害人进行侵权。从施暴方式上看，可能是性骚扰，也可能是恶毒诽谤、攻击，侵害名誉权的行为，这些行为都构成侵权责任。

“对于这类侵权行为，如果行为人有侵权的违法行为，有造成侵权的损害后果，有这种行为和后果之间的因果关系，再加上行为人有过错，就是故意实施。当这四个侵权责任构成要件都具备了，就构成侵权责任。依照民法典第1165条第1款的规定，行为人就要承担侵权责任，保护受害人的民事权益。”杨立新说，所以网课爆破的受害者，可以直接向法院起诉，追究“网课爆破手”的侵权责任。在网课爆破案件中，如造成了受害人死亡的严重后果，死者的近亲属有权向法院起诉，直接追究侵权人的侵权责任，请求损害赔偿。

“对于利用网课爆破侮辱教师人格名誉的行为，除了适用民事纠纷，还可以进行行政处罚和刑法惩罚。”林晓莉表示，比如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2条规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或者多次发送淫秽、侮辱、恐吓或者其他信息，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可以进行治安处罚，最高可处十日行政拘留。刑法第246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在司法实践中，如果侮辱行为导致他人自杀或死亡，一般都属于严重危害社会秩序的行为。

依法严厉打击网络暴力行为

“对于网课爆破相关网暴行为，首先要严格执法，让网课爆破者承担法律责任。”王学坤认为，我国法律体系已有相应规定，如教育法规定了扰乱教学秩序的责任，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了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可以处拘留或者罚款。更严格的就是刑法规定了侮辱诽谤罪，情节严重可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王学坤介绍说，针对爆破者是未成年人的情况，目前我国也有相应规定。刑法、治安管理处罚法都有区分年龄的规定，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也规定出现不良行为或严重不良行为，父母或其他监护人应加以管教，学校或社会进行相应的教育和帮教，必要时依法进行专门矫治教育。

“针对此次新郑发生的案件，以及相关网络暴力案件，检察机关可以从公益诉讼的角度介入，严惩相关爆破者，发挥司法的教育功能。”王学坤建议。

“司法部门要用法律筑起网课安全的围墙。对恶意爆破者，依法处理，绝不姑息。通过办理案件、发布典型案例，从而刹住歪风邪气。”尤立增说。

在尤立增看来，对于网络暴力问题，公安、网信等部门应负起监管责任，利用技术手段查清网课信息泄露源，查清恶意入侵网课者，依法依规进行惩处。同时，我们也欣喜地看到，中央网信办印发了《关于切实加强网络暴力治理的通知》，对建立健全网暴预警预防机制、强化网暴当事人保护、严防网暴信息传播扩散等作出要求。各地公安部门也在及时跟进。

全国人大代表、TCL创始人李东生也表示，近年来我国网络暴力事件呈日趋上升的势态而备受关注。为了完善我国网络治理法律法规体系，加大对网络暴力行为的打击力度，实现塑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环境，建议完善网络暴力的相关司法解释，针对打击网络暴力进行专门立法；加大对网络暴力责任主体的惩治力度，将情节严重的网络暴力纳入公诉；明确各监管部门职责权限，落实网络平台主体责任，有效提升网络暴力应对的效率。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加强教育，提升青少年的网络素养。”王学坤认为，学校要发挥网络教育主阵地的作用，开设网络安全课，教育青少年学生知网用网，尊法懂法。家长要落实家庭教育促进法，教育引导孩子树立正确的价值导向，教会孩子尊重他人的人格尊严，自觉抵制网络暴力。社会要树立正确的舆论导向，坚决同网络暴力作斗争，营造良好的网络环境。

如何保障师生的网课安全

2022年9月6日，某网课常用平台在其官方公众号发布文章《共同关注！在线课堂“防破”指南》，指导使用者如何及时阻止网课入侵。9月30日，某平台公布打击“网课爆破”相关违规内容和账号，并鼓励网友积极举报。河南新郑事件发生后，有不少学校组织了专门培训，强化教师对于网课安全相关事项的了解。同时，学校要求一旦出现“网课爆破”等问题，立即停止授课，退出相关软件，并及时向学校报告。

“要构建一个更安全的网课系统。”王学坤说，比如加强对网课平台的监管，对于网暴信息扎堆、防范机制不健全、举报受理处置不及时，以及造成恶劣后果的网站平台，依法依规采取处置处罚措施。平台应当有针对网课安全的内部细则，相关监管人员应熟悉细则。建立健全网暴预警预防机制，建立符合平台特点的网暴行为识别模型，及时发现预警网暴倾向性、苗头性问题。在不明人物以各种方式入侵网课时，做到第一时间拉黑或剔除。

“学校也要担负起主体责任。”尤立增表示，储备线上教学平台，遇到问题及时更换网络会议号，启动备用平台；加强对学生的教育，让学生明白网络并非法外之地，“网课爆破”是违法犯罪行为，同时要求学生实名进入会议并开启摄像头；针对一些中老年教师不熟悉平台应用问题，学校可安排懂技术的青年教师担任“网警”，协助维护线上教学秩序；加强对教师的技术培训，让老师提升网络应急处置能力。

事实上，网课安全并不只是国内存在的问题。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后刘阳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表示，疫情以来，美国教学也开始采用线上的方式，比如用Zoom软件上网课、开学术讲座。刘阳表示，他曾遇到过学术讲座上由于教授是黑人女性，就有人在讲座页面上发布侮辱性言语的情况，这类事件也引起众人对Zoom安全机制的质疑。后来为防止类似事件发生，组织方都有专人负责管理在Zoom上的讲座，想要参加讲座的必须向组织者申请，账号和邮箱进行绑定后会获得相应的Zoom链接，没有链接的人则无法参加。在讲座期间，普通听众只能在规定的“聊天室”文本框里发消息，嘉宾是看不到的。组织者从消息中筛选过滤一遍后，再把问题读给嘉宾。

“除了限制听课人、过滤不当言论等做法，网课软件的安全性也很重要。”刘阳认为，用于课堂、会议等用途的软件应该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不能随意做创新、添加功能。同时，也要建立防黑客入侵机制，不然出现实际问题后，受害人很难追责。

筑牢网课的安全网

“网课爆破反映出的不是简单的法律问题，而是深层次的社会问题。”张寒玉强调，如果想真正搞清楚，就需要认真研究“网课爆破手”，对他们进行精准画像，摸清行为逻辑。如果进行爆破的是学生，他在上课期间为什么有空干坏事，家长又为何没有管教，当网课爆破群出现时，网络平台监管部门又是如何作为等。

在张寒玉看来，涉及孩子的问题，往往都是社会问题。

现在的孩子除了网课以外的“正事”太少了，无论是家长还是学校，都要想办法让学生把精力投入到正向的事情上来。除了文化课学习，锻炼身体、学习做家务、观察大自然、音乐绘画都是学生应做的“正事”，学生需要丰富多彩的生活。

针对这些问题，尤立增认为可从以下角度寻求突破。

一是学校合理安排教学内容，组织丰富多彩的网上活动。二是老师要适应网课带来的教学方式改革，采取多种手段，激发学生学习兴趣，督促学生完成作业，增强学生自律能力。三是家长要扮演重要角色，一方面管理要严，这与学校老师承担的责任一样；另一方面家长要及时与孩子沟通，和孩子共同探讨学习中产生的问题，及时帮助孩子梳理学习内容。

“最有效的办法还是适度控制网课。”王学坤最后表示，教育的根本任务是立德树人。学校教育不仅仅是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促进青少年学生全面发展。从这个角度出发，网课不能代替学校课堂教学，教学应该以课堂教学为主，网课为辅。网课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也不应成为惯常教学方式，而应该想方设法让青少年学生尽可能回到学校课堂学习。

“在线教育可能成为未来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是网课，所有在线教育的安全同样值得注意。如果不能对网课爆破进行有效管制，未来可能对整个在线教育带来恶劣影响。”多位专家表示，网课爆破事件是一个“契机”，让我们知道在线教育不只是将传统的课堂教学转移到网络空间那么简单，而是需要进一步认识和理解其新风险、新挑战，更需要各方互相协调、共同努力，让网课爆破行为得到有效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