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亦菲:致热烈与不完美的刺
作者: 许璐
她没有过多地拿别人去定义自己,相反,她会拿外部的事物照见自己,她会越来越成为自己。









一个小时前,刘亦菲刚刚结束一场直播回到酒店休息。这个房间宽敞明亮,天光透过落地窗倾泻而入,却是一个她没那么想回来的房间。一年前的夏天,刘亦菲出演亦舒女郎黄亦玫,在其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玫瑰的故事》里度过了一个女人的前半生,从少女时代演到中年,时间跨度近二十载,她按黄亦玫的活法活了一遍。哪怕一度成为她,刘亦菲也很难用语言去简单概括,只因她足够复杂。
黄亦玫其人,美得不可方物,活得热烈又张扬。亦舒笔下的玫瑰是一个女性美的极致代表,她颠倒众生,被男人们爱,也被他们凝视。剧作里的她,不再是男性凝视中的存在,她葆有美丽,又拥有着完全绝对的保持自我的快意和自由。“我们为什么要花四十集的篇幅去讲述一个女人的故事7在这个故事里,我希望每一场戏都有她的成长轨迹,让我可以不停地去揣摩这场戏层次的空间,而不是为了撑时长。”从拿到剧本开始,刘亦菲的脑海里就萦绕着一个问题:“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编剧李潇觉得黄亦玫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导演汪俊事后总结,“以二十年跨度,写一个女人的当代爱情史诗”。那刘亦菲呢7“喜欢玫瑰的刺,喜欢她身上的疯狂,也喜欢她很有劲的东西。她热烈过,脆弱过,又足够复杂,有多线的交织、成长和自我发现,人物是立体的。”
房间
去年此时,在北京拍戏的几个月里,刘亦菲也住在这家酒店的同一个房型,唯一不同的是楼层变化。几天前,得知机缘巧合重返故地,她心里生出犹豫,“啊?确定要住这儿吗?那段时间,在这个房间里,每天有太多回忆,有点心累。”与黄亦玫有关的记忆碎片开始涌现,“我想到最多的是,我每天收工回来,一个人在房间里怎么面对自己,面对角色:怎么一个人在房间里研究角色,发呆。那段时间挺孤独的,那种孤独是必须让自己每天沉浸在人物的状态里。哪怕稍出来一点点,就怕第二天回不去状态。不能被其他事物干扰,甚至不能特别开心,一旦特别开心,感觉也会走。”
这是她一个人的案头,也是一个演员必将跨越的藩篱。创作上的较劲,说到底是跟自己较劲,她毫不惜力。多年来,她一直以体验派的方式表演,没有技巧,全凭走心,她说:“真正的技巧在天性和灵感面前,都不值一谈。”她喝起咖啡,慢慢开始讲黄亦玫背后的故事。在戏里,观众看到刘亦菲滑轮滑,骑重型机车,开飞机,她倒觉得技术层面能完成的事都不复杂,难的是演员的信念感,“怎么拿笔,怎么相信我就是拿着笔画画的艺术生呢?那些从信念感出来的眼神、肢体语言和表演状态才是最重要的。”在不久前的创作座谈会上,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怎么拥抱爱人,怎么绝望,怎么坚强,为什么要这样生活,而不是那样?我希望让人物的状态和情绪流淌出来。”
戏里,黄亦玫缅怀爱人傅家明,弹起了钢琴曲《Pathos》,为了那个镜头,刘亦菲在行程极其紧张的情况下挤出专门的时间跟老师练琴。有人觉得用替身就好,她拒绝,“想让导演拍到是我完成的,这样的感觉才是对的。”
演一个女人漫长的二十年的历程固然过瘾,戏演到后面,刘亦菲在这个房间里每天要靠听重金属摇滚乐来舒缓心情,解解压,换换脑子。她毫无防备地袒露自己,“我有时候有点害怕回来面对空空荡荡的房间,一直在想戏,一直在做决策,四十集的剧本,很厚一沓。有时候,一天拍的戏,早上演二十岁的黄亦玫,晚上演四十岁的黄亦玫,时间跨度很大,这个房间给我的回忆是这样。”不管戏是跳拍还是顺拍,她觉得没太多不同,自己的功课得去面对。
在那些她不曾意识到的时刻,潜藏着的驱动力一直在推动她去接近心中的极限。“我每次拍作品之前,(内心)会有一个巨大的空间,不去预想结果,也不给自己设限。我每天会问自己一个问题: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到这了吗?我会一直push自己,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我所说的极限是,当你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剧本,这个剧本就会给你什么。对我来说,每一个角色都是这样。”
别害怕说“不”
《玫瑰的故事》自热播以来便排名收视率的前列,为大众贡献了诸多热议话题,从当代女性的自我觉醒、都市情感观的探讨,再到女孩们的友情,戏中人演的固然是新鲜有力的个体故事,摩擦出来的火花却让每个人照见自身。譬如热门职场话题之一,“当职场新人被老板提出不情之请,然后呢?”,戏中,黄亦玫被老板要求去联系男友以获得人脉资源,她断然拒绝,守护了边界。
戏外的刘亦菲很擅长说“不”,“我在工作上绝对擅长,特别擅长。跟朋友们在一起,不太擅长,就都好。”在工作现场,她有她的坚持:演员需要相对被尊重的环境,以让自己得到基本的保障;对干扰自己的事情,勇于说不:所有关于自己的事:如何选择剧本,如何决定生活节奏,一切的安排,必须得是自己那时那刻内心想做的。因为,“结果是自己来承担呀”,她说话声音轻柔,笃定只增不减。行业里的工作节奏变得越来越快,她几乎保持着一年拍一部戏的频率,不在作品上做妥协,她说:“我可以为角色做一年、两年的功课,希望剧组能给我这样的时间,(但这)很难。我相信有一些东西要坚持,就看你够不够坚持,很多改变要从自己开始。”
出道二十余年,她并非一路明了。“我在很多年以后,才感觉到,一定要坚定地告诉别人我想要什么,这是我一直在学习的事。+几岁时,我没有那么确定地说我要什么。很多人会不断告诉你,这样做更好,或者说那件事情更有价值,但能不能体现价值,只有你自己判断。谁能帮你去做这些事情呢?没有。”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她决定为自己拿回主持人生的权利,“在你的人生蓝图里,你最大的愿景是什么,(对此)你的方向一定要准确,去遵从你的愿景,这是最重要的。”
话题顺势延伸,那么她的愿景是什么?她忍不住笑道:“当好演员啊。”几个字说尽她在漫长的时间里将为此倾注多少心力,难以衡量。后来她说,“希望我能成为(戏中的)任何角色,是完全让人信服的。”
刚刚结束的巴黎奥运会,刘亦菲实时观看了网球女单决赛,郑钦文拿到中国乃至整个亚洲历史上首枚女子单打金牌的一幕让她印象深刻,“郑钦文有过硬的实力,直爽的性格也很可爱,她的比赛书写了历史,非常了不起。”关于女性故事,那些绵延的、不显山露水却蕴藏着力量的生命能量,她始终觉得还有很多未完待续,需要努力去拓展女性存在的丰富面向。“你看,女性无论经历什么都不放弃自己,挺有意思的。黄亦玫特别逗,带着孩子谈恋爱,这挺现代女性的,没有因为方协文的道德绑架束缚住自己。拍出来之后,我觉得过瘾。”
有—段时间看到好莱坞重拍玛丽莲·梦露的故事,她想过许多:是什么在影响人们决定重新讲述梦露的故事?如果我们写女性题材,为什么而拍?这是创作者心里必须明确的事。她说:“每一部女性主义题材的作品都能反映女性不同的侧面乃至全貌,把女性该是什么样的框架拿掉,在艺术创作层面,有什么样的人不能拍呢?就是要敢写,敢演,敢去挖掘不同的东西……”
她不完美,但绝对真实
刘亦菲是典型的i人,不喜应酬,MBTI测过两回,坏记性让她永远记不住结果。近来闲时,她读陈)中的散文自传《猫鱼>,看见金宇澄在推荐序里写陈冲,“脑子里全是戏”,只觉共鸣倍增,这世界上终于有了个和她一样记性不好的人。书看了三分之一,她说起合作过两部戏的陈冲,“她有自己的坚持,活生生地在眼前,觉得很受鼓舞”。
不拍戏的时候,她的营业时间总是寥寥,她爱宅着,过她的小日子。“耐得住寂寞,经得起热闹”,这是刘亦菲当下的心理写照。她珍视羽毛,对扑面而来的机会与选择保持慎重的态度,她太过了然自己想拍戏的节点是什么,亦重视自己进什么样的剧组能全然忘我地重新投入一次,自己的表演能不能完成自我超越,抵达心中的极致。她会持续叩问自己。旁人说下棋走一步,得看十步,在表演构成的这张人生蓝图上,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得想得明白,因此,她从不会为了拍戏而拍戏。‘如果想拍戏,可以一年不停地拍,如果想沉淀一阵子也不错。有人觉得十年磨一剑很厉害,也有人觉得做劳模很厉害,我觉得都很厉害,只是选择。”现阶段的她呢?她说:“看状态,我都猜不到我下一刻会做什么。”
迈入现阶段,她明白什么东西能带给自己轻松的状态,去楼下的体育场跑步,多巴胺让她确信简单的快乐。外界的声音再熙攘,她仍旧疏于争辩,笃信行胜于言,“少说多做,不说最好”,又留下一连串的笑声。“我觉得少说多做特别适合我,也特别适合这个时代,特别适合每一个想不被干扰抵达自己梦想的人……事实不会因外界的声音而改变,如果真相并非如此,别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不在意。”作为持续向内观看的人,她用凝视外界的眼睛去凝视内心,只做心灵之境的主宰。“很多人说我情绪稳定,但我的情绪稳定是学习的结果,也做过一些调整。”
演戏的年头长了,她说自己的身体里住着老灵魂,有时思想通透,有时成天傻乐,不定时返老还童。“我脾气能特别好,也能特别差。平常很好说话,但到了某个点就会很难忍。”她拒绝出演拥有完美人设的角色,也在逐渐打破外界对她投射的诸多想象,“我是一个很真实的人呢,心情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完美的人亦不存在,“哪部戏能把角色身上带刺儿的、人性晦暗的东西挖掘出来,我对这种角色有想演的冲动,这才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