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短篇小说）
作者： 鞠慧1
乔曼掏出一条丝巾，披在肩上，站在裂了条缝的穿衣镜前，前后左右地看。
发工资了，刚买的？我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乔曼，问。
沈晓溪去旅游，从杭州带回来的。乔曼没有看我，她的目光停在镜子上。
此时的乔曼，看向镜子的目光用深情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女人真是让人看不懂，不就一条丝巾嘛，至于吗？
沈晓溪是乔曼业余进修班的同学，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身材苗条，是那种越看越有味道的女人。沈晓溪和她老公都在国企工作，工作很忙。遇到假期，也不在家休息，两口子到处玩。沈晓溪和乔曼两人很聊得来，乔曼刚开始去学习的那些日子，回家后嘴上总挂着沈晓溪：
沈晓溪一周都在加班，周末还最早到学校。
沈晓溪老公人长得帅，饭做得也好。沈晓溪老公说在单位忙了一天，下班换了衣服在厨房叮叮当当忙活一阵，特解压。看到自己做出的美味，超有成就感。
沈晓溪婆婆来了，是来给他们做工作的，婆婆想抱孙子了。
……
对乔曼的话，有空的时候我就接两句，遇到有买家在线，我就只听听，不发言。
与沈晓溪老公见面，是在一个放假的日子。乔曼回来，非要我跟她一起到南部山区玩，她说沈晓溪和她老公开车过来接我们。
我哪有那闲工夫去玩？我跟乔曼说。
与沈晓溪老公虽然没见过面，但我不喜欢他。到底为啥不喜欢，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不愿跟他一起玩。
有买家上线你随时跟人家聊，没买家就玩，又不用你开车。乔曼说。
南部山区有啥好玩的？那里的山和小河沟你没见过？我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没结婚呢！乔曼有些不悦。
要去你去，我还忙呢！我说完，就坐在了电脑前，虽然当时旺旺没有一点动静。
你不去是吧？乔曼站在了我面前。
不去。我头也没抬。
好，你不去我去！
乔曼说完，把手上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走进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乔曼生气了。以往她很少生气。为这点事乔曼就生这么大的气？
我站起来，想进卧室跟乔曼理论理论。我在家又要做家务，又要经营网店，一天到晚跟各种各样的买家打交道，我容易吗？她单位也忙，业余时间还要学习，可学习是她自己非要去的，当时我不同意她去。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本科生而乔曼只是个中专生，就嫌她学历低。现在再去学习，花费时间不说，还要交学费。这个年纪了，你能学到天上去？乔曼是那种平时很好说话的人，认识乔曼的人都说她脾气好，可她一旦认起真来，八头牛也拉不回。参加业余大学学习就是很好的例子。
听乔曼的口气，明天我如果不去，她肯定会自己去。
我伏在电脑桌上想了想，觉得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跟乔曼生气。去就是了，也损失不了啥。
这个决定，让我在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后悔。
沈晓溪的那个老公，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一上车，我们就自动分成了两组。原本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沈晓溪，非要与乔曼一起坐后排。我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她们两个叽叽喳喳聊得热闹，剩下我跟沈晓溪的老公，总得说点什么。
他所从事的IT行业，我不是太懂，为了怕有班门弄斧之嫌，我避开了这个话题。我所从事的电商，估计他了解得也不多，也不便跟他深聊，免得彼此尴尬。国际国内形势，应该是男人都喜欢的话题，我试着跟他聊俄乌战争，发现他知道得很少，所谈观点也极其浮浅。真不知他大学是咋读的。我转而跟他聊刚刚过去的疫情，这应该是个老少皆宜的话题。没想到的是，他的话如一杯乏味的白开水，没有一丁点独特的东西。
我很失望，对这个人和这次活动。
我装作有买家上线，把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
来到河边，沈晓溪老公和她一直手拉着手，全然不顾我跟乔曼在一旁。更要命的是，沈晓溪不小心崴了脚，她老公一直把她抱到车里。沈晓溪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崴个脚值得那样？真会装，会作秀。
2
买家要求售后，说两个床头柜面板都翘起来了。
最烦售后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买家，各种你想不到的诉求。某处小磕碰了，抽屉开合不畅了，甚至连木纹不一致，都是要求售后的理由。无非就是想要点补偿占点小便宜罢了。
毛利润不到25%，还常常不开张。除去各种费用，落到账户上的钱，勉强够我和乔曼吃饭。销售好的时候，也能略有节余。
心中即便对买家有一万个不屑与反感，也万万不可表现出来，如被差评，或被投诉到平台，都很麻烦。这都是直接跟钱连在一起的，马虎不得。
麻烦您发一下照片。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与不屑，让语言表现得柔软又有温度。
四张不同角度的照片跳到屏幕上。
您请稍等。
我放下手机，先去烧壶水。遇到这种要求售后的买家，我都先泡壶茶备着，用来消火。
没开过网店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某些买家有多么难缠。
最难缠的，不是那些不讲理又想占小便宜的人；遇到有知识有文化又爱认死理的人，才最麻烦。
前一类人打字慢又说不到重点上，对他们的无理要求，很容易找到突破口。卖家或避重就轻，或迂回反复，或采用拖延术，半天回复一句话。几个回合下来，那边或不再言声，或骂骂咧咧却也无计可施。他们一般也不知道平台售后在哪里。这样的买家一旦给我们差评，我们把与他的聊天记录截屏发上去，就足以证明他的低素质和诉求的过分。他们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真正难缠的，是那些文化水平比较高，知识面又广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女性，共同的特点是打字速度快，语言犀利，瞬间就能抓住重点。她们对产品质量要求高，对售后要求更高。一旦被这些知书达理的人抓到把柄，你就惨了，不把你扒层皮，她们不会罢休。
对小问题，只要我们卖家表示出足够的歉意，她们会比较好说话，甚至都不要求补偿。你们也不容易，补偿就不要了，下次发货时注意点。有问题你我都麻烦不是！此时的她们，表现得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她们要的，无非就是一个道歉。她们才不会稀罕那点补偿。
但如果触碰到她们的底线，让她们抓到了把柄，那种不依不饶的劲儿，实在让人喘不过气来。只要回复稍稍慢了点，各种咄咄逼人的话语就被她们发满了屏，字通句顺，环环相扣，一语中的，用词严谨，逻辑性强。面对这样的文字，我常常怀疑对面的那个人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法律工作者。如果回复慢了，还会收到一连串表示不耐烦的问号，对方甚至会直接打电话过来质问。
这次，我选择了惯常用的方法，拖。
不少买家，刚收到货时一时兴起会跟卖家表达这样那样的不满，拖几天，他们也许就把这事忘了。
也有的买家没忘，隔三岔五地上来问一次。你不及时回复，他也不可能总有时间在线等。过了几天，他渐渐地也就没有了当时的劲头，慢慢也就懒得上来问，自认倒霉了事。
床头柜面板上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个事，也不影响产品使用。
先拖几天，看看买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拖没了最好，万一拖不掉，再说。
3
买家以前发过来的照片，我没看。
这回，不能再不看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做电商这行，从来不奢望能百战百胜，但了解得多一点，胜算的可能就多一些。
我把照片在电脑上放大，仔细瞅，还真发现了问题。两个床头柜，隔着一张床呢，裂缝的长短、宽窄、位置咋那么一致？商量好的一样。
这个买家真是不厚道，把一个柜子的照片发了两次，谎称两个都裂了。你不就想多索要点钱吗？还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吓唬谁呢？真卑鄙！
我决定给予反击，对这样的人，不能客气。你对他唯唯诺诺，他会表现得更加理直气壮。你有啥理？骗子！
我要精心组织一段文字，把买家的阴谋戳穿，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我开始写，尽量把词句写得漂亮。
中间有两位新买家上线，我简单敷衍了几句，就下线了。谁知道他们是真买，还是偶尔路过，因为无聊而随便问两句呢？这样无聊的过客，真是太多了。真想买的人，大部分都会选择自主下单。材质、尺寸等都在商品详情里写得明明白白。家具也不是啥高科技产品，无须卖家过多解释。
不好意思亲，让您久等了。
我这样开了头。
我接着写下去：
经技术人员查看辨别，您自我店购买的床头柜确有开裂翘起问题，给您带来了不便，我深表歉意！面板微翘不会影响您使用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因此也不会影响美观。经技术人员确认，您的一个床头柜出现了问题，另一个没什么问题。经请示店长，店里决定给予您20元钱作为补偿，您看是否可以呢？
对这段文字，我很满意。刚想再仔细读一遍，修饰一下时，旺旺响了起来。
没想到发信息过来的又是那位买家。
你们技术人员看了吗？
是不是质量问题？
把消费者当傻子，你不觉得过分吗？
一贯的灵魂三连问。
我对着屏幕上的文字冷笑了一声，把那段文字又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鼠标停在发送键上。我要不动声色地戳穿他，让他再无颜提任何要求。那样，这事就结了。
先把照片发回给他，让他自己看看，他是如何把一个柜子的照片当成两个柜子发过来的。
我把图片点开，放大，又看了一遍。
我的目光在照片上定住了。那两张照片上裂缝的长度、宽度和位置，确实都一样，可是，两个柜子的颜色有差异。
是光线问题吧？
我把照片放到最大。不仅仅是颜色，两个柜面的纹路竟然也不一样！
那确实是两个柜子。
鼠标点在图片上，我不停地让它们放大，缩小，再放大，再缩小。那两个床头柜活起来，在我眼前不停地跑。拼力奔跑的，还有那一行行我精心编写的文字。这些文字，曾经被我用来敷衍了好几位上线的买家，他们因为我的冷落而最终选择了离开。如此有才华的文字，这次真的就没有了被发送出去的机会，而只有被删除掉的命运？
我的心隐隐地疼，不仅仅是因为问题床头柜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4
旺旺图标在不停地闪。有买家来了！
我忙点开，令人失望的是，没什么新买家，发来信息的是之前买了床头柜的那个人。
面板翘得这么厉害，是很明显的质量问题。
而且两个都出现了问题。
为什么不回复呢？你觉得不回复就没事了吗？
接着又一连发了四五个问号。
凭直觉，我感觉对面是一位女性，因为我的“拖延战术”，她生气了。
已经拖了买家三天。有一天，买家上来问了好几次，我都没及时回复。被买家问急了，我就回一句稍等，之后就不再说话。我想用这种办法把买家的耐性磨掉，让买家自己都觉得烦了，于是便不再上来找客服。
看来，我的“拖延战术”对这个买家没用。以我的经验，面对我的“拖延战术”，超过三天还继续上线来找客服，且态度越来越强硬的买家，都不是一般买家，都难缠。
我忙回复。
您好亲，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问。
图片也发了，情况也跟你们讲了多遍，为什么总是不回复？
你以为不回复问题就没了？
休想！！
果然，这个买家不是善茬！
亲，不好意思，您千万别生气！小店没有给您好的购买体验，非常抱歉！
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告诉你？哼，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吧？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发两个字“稍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