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孤独与困境
作者: 乔洪涛前些年,我还年轻些,每天起床踌躇满志,打起精神来,一天能写一个一万字的短篇;每回一次故乡,都会拍几百张照片,回来倚马可待写就一组抒情散文。直到过了四十岁,又过了几年,翻书渐慢,酒肉味淡,一篇小文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点了“全选”不留痕迹,我才知道,我这是近中年了。
许多年前有一部电影叫《人到中年》,据说一时轰动,作家谌容也因此声名大噪。只不过那时候我尚年幼,无法深味中年这枚果子的酸甜苦辣。如今找来小说再读,果然心有戚戚。当然,时代不同,独孤与困境也不完全相同,但那种生命的滋味是差不多的。这让我想起《动物世界》里那些年老体衰的大型动物——大象、鲸、瘦骨嶙峋的狮子……离群索居,或在大海里孤独地游弋,或在荒原上蹒跚着踽踽独行,它们的生命迎着落日,一步步走向困境……年纪渐大的我们,像不像那些身上长满藤壶的鲸鱼?那是岁月的馈赠,也是生命千疮百孔后的破败。于是,我写了《鲸》,那个孤独的男人,渴望有一头大鲸,跟随他,陪伴他,化而为他,最后,他与他的化身——丑陋的“鲸”,在一个暴雨夜消失。鲸回到大海,不能生活在鱼缸。哪怕在海洋里死去,也能以“鲸落”的姿态绚美而悲怆地落幕。
大约二十年前,我外公还在世,一个人守着老院子活到了九十三四岁的年纪,他常常在半夜里起来,“钻”进那台老式黑白电视机里“看”电视。耳朵聋了,眼睛花了,必须贴近屏幕才能听个动静。我那时候不理解,现在渐渐明白了他的那种“孤独”,以及孤独带来的困顿。《我家的电视机》写的是三代人的孤独,相通而又不同的孤独:外公仙逝,父母老去,而我们——近中年的都市男女,“咫尺”却又“天涯”。我们都“卷”得焦虑不堪,“卷”得身不由己,生命还有突围的他途吗?
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品塑造过许多孤独者的形象,书写过无数生命的困境。于连在“红”与“黑”的交织中艰难地攀爬,跌落,又攀爬;塞万提斯化身堂吉诃德,把生命赌给了稀薄的理想,骑着毛驴大战风车;《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难道不孤独吗?西行的路上,他是唯一的清醒者,怀揣着一颗大自由的心,被世事羁绊、误解,甚至消磨。但生命不能沉沦,郁达夫在“沉沦”中深味孤独——“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得的这种孤独,倒比一个人在清冷的地方,感得的那种孤独,还难受”。
但生命毕竟是一场充满激情的赛跑,真正的思想者,会把孤独变成力量,刺破困境的窗户,让新鲜的阳光和空气钻进来。《鲸》《我家的电视机》就是我试图打败孤独、走出困境的挣扎。这是一个中年人对命运不甘的抗争,哪怕仅仅是记录下来,只要落地、落笔,那一个个平常的汉字,就会在某些时候如惊雷炸响,轰隆隆滚过每个人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