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活的长相负责
作者: 刘正权依然不见有晴好的迹象,这鬼老天!
宁薇薇把衣柜里的每件衣服都试了一遍,没能让心情愉悦点也就罢了,还适得其反,皮肤上有了黏稠的感觉。
也可以叫做粘稠。
宁薇薇不得不佩服老祖宗造词的精准,相比于粘稠,黏稠似乎更符合宁薇薇此时的心情。那种如液体样浓度高得化不开般的情绪,没随着衣服的变换而流失、分解,居然来了个锦上添花。
宁薇薇故意用了锦上添花这个词,正确的词应该是雪上加霜。
她得让心情阳光一点,以驱走滋长在心头的那些阴霾。
林肯说过,一个人三十五岁以前的脸是父母决定的,但三十五岁以后的脸应是自己决定的,一个人要为自己三十五岁以后的长相负责。
恰好今天,宁薇薇三十五岁。
该出梅了。
所有经历过的发霉日子,就当成人生中不得不面对的梅雨季节吧。
一念及此,宁薇薇变得果决起来,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套上,大步走出卧室。她看见白伟光的眼神明显被烫了一下,着火了似的。
懒得琢磨了,两口子琢磨来琢磨去,累。
晚上同床异梦,暗自嘀咕,白天犯不着,爱谁谁。
爱谁谁,多么率性的短语。
宁薇薇很久不用这个短语了,这会儿竟滋生出他乡遇故知般的惊喜。
曾经,宁薇薇的生活中,有那么多的故知。
这样一个微妙的心理,令宁薇薇有点雀跃,陈毅元帅那句诗浮上脑海——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跟陈毅元帅当年的处境相比,宁薇薇自认要强之百倍,一没伤病缠身,二不曾伏丛莽间二十余日,三不忧虑不得脱逃包围。宁薇薇无需去泉台召集旧部,她只需要回归到婚前我行我素的状态中,凭什么自己要看白伟光的脸色行事,白伟光就不能体会一下自己内心的煎熬?
仅仅因为一套范思哲,白伟光就阴郁起来,看宁薇薇的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雾状物,言语上更是没明朗过。
宁薇薇戏称白伟光这是提前进入了梅雨季节。
开这个玩笑时,还没入伏。
雨打黄梅头,四十五天无日头。
老祖宗的这些谚语几乎有了预言功能。
此时已经出了伏,白伟光还沉浸在梅雨季节里。
出门向左转,是去公司;向右转,是去莫愁湖湿地公园。
周末去公司是欲盖弥彰的做法,宁薇薇知道白伟光躲在窗帘后面看自己的去向,她干脆很拉风地扬起手,招来一辆的士,去莫愁湖湿地公园。
明目张胆去玩,你能怎么着?
赌气性质的那种玩,她没跟人约定。
确切说,是没人跟她约会,包括送宁薇薇范思哲的这个男人。
这套范思哲,的的确确是一个男人在莫愁湖湿地公园送给宁薇薇的。
当时宁薇薇的公司在莫愁湖湿地公园举办公益活动,刚进公司的宁薇薇很卖力地跑前跑后忙碌,婚后生完孩子,还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宁薇薇没理由不刻意表现。
这一刻意吧,出了意外。
不是人,是衣服。
生完孩子后,宁薇薇的衣服都变得不那么合身了。她的身体比怀孕前饱满了许多,尤其胸部,呼之欲出的那种饱满。她蹲下身子时,胸前的扣子很没职业操守地崩落了一颗,好在春光没有外泄。
男人是宁薇薇的老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丢下一把车钥匙,说车里正好有一套衣服,你先穿上。
却之不恭,宁薇薇没占便宜的想法,遮羞的念头占了上风。
没想到,很合体。
还老板车钥匙时,老板眼睛好像也被什么烫了一下,就一下。老板说,不要为一份工作那么卖命,虽然我是老板,但我更希望我的员工在工作期间,女人有女人的风雅,男人有男人的典范。
宁薇薇脸红耳赤,避开老板的眼光,说,在儿子面前,女人是没有风雅的,我是为儿子卖命,不是为工作。
这样的一句大实话,让老板颇为欣赏。
老板眯着眼睛笑,难得看见一个不虚荣的女人,这套范思哲送你了,我也说实话,不是奖励你,更不可能有别的意图,仅仅是因为这套衣服,太合你身。
确实合身,宁薇薇从老板眼中看见,自己的体态轻盈了许多。
简直要飞升的感觉。
可老板紧跟着的一句话,让宁薇薇陡然醒悟,自己的脚尚在大地上踏着。
你说得不无道理,风雅换不来奶粉钱,做事去吧!
宁薇薇那天的职责是打杂,进公司不到一个月,宁薇薇跟同事尚处于磨合阶段,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据说公司经常做这种公益活动,老板是发起者。由此可见,老板不是一个坏男人,坏男人不会热衷公益事业。
送给宁薇薇一套范思哲,诚如老板所说,压根儿不存在别的企图。
即便存了别的意图,老板也不可能洞悉天机,不可能知道宁薇薇的衣服那天恰好要出现状况。
这些因素一排除,宁薇薇就笑纳了那套范思哲,没半点受之有愧。
用白伟光的话来说,宁薇薇啊宁薇薇,我知道你在我面前脸皮厚,但我不知道你在别的男人面前,可以如此厚颜无耻。
范思哲啊,国际大牌,得多少钱?
宁薇薇说,我无耻吗?我是给公司做公益活动时损坏的衣服,员工衣衫不整,代表公司形象不堪,你以为老板傻?
啧啧,无赖得有理的人,天底下你独一个。
宁薇薇学着电视节目里主持人的样子,冲白伟光亲切而矜持地一笑,白伟光啊白伟光,都不知道你祖上积了什么德,捡我这么大的一个漏。
捡漏,古玩界的行话。古玩界普遍认为捡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故而,用一个“捡”来寓意它的难得是极诙谐的表达。
白伟光没能跟电视直播现场里的观众一样跟宁薇薇互动,尽管,宁薇薇是他捡来的一个大漏。
只是,这话不适合从宁薇薇嘴里冒出来,揭短的倾向太明显。
夫妻之间,可以打脸,揭短,万不可行。
白伟光能娶上宁薇薇,吴大生功不可没。
两个男人是兄弟,古人所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的那种兄弟。
白伟光眼睁睁看着吴大生跟宁薇薇相遇、相识、相知,说看着不贴切,严格地说,白伟光不单是吴大生和宁薇薇爱情的见证者、记录者,还是忠实参与者,有那么点三人行的况味。
三人行,必有我师!白伟光确实从他们身上偷学到不少东西。
宁薇薇和吴大生的新婚前夕,吴大生出了事。
白伟光失去了好兄弟,宁薇薇失去了未婚夫。
祸根是一张双人床。
三个人一起买双人床回来时,出了车祸,双人床被掀翻在地,吴大生被高高抛起来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然后一点也不优美地跌落在双人床上。
跌落在双人床上的,本该是宁薇薇,车祸发生的瞬间,吴大生把宁薇薇踹开了,那一脚,踹得宁薇薇刻骨铭心。
白伟光知道,宁薇薇小腹上有个胎记。吴大生那一脚虽没在宁薇薇身体上留下任何印记,却在宁薇薇心里烙了个精神印记,更加刻骨铭心。
吴大生下葬当晚,在暮色四合的窗前,白伟光抽了根烟,他一向没这个习惯。烟雾中,那张宽大的床又一次撩拨了白伟光,他没来由地想起吴大生活着时说的一段话。
吴大生说他不喜欢很张扬地躺在一张过于宽大的床上,那不是他的风格。
你的风格是——?白伟光很好奇。
挤在一张小小的折叠床上,吴大生吞了一下唾沫。
呵呵,白伟光心有灵犀地笑了,吴大生这是玩矫情。
两人不是没在一张小小的折叠床上挤过,每次吴大生都委屈得不行。
吴大生的风格是跟宁薇薇挤在一张小小的折叠床上,孤男寡女挤得那么紧,自然就干柴烈火合二为一。
通透点说,吴大生是玩“零距离”。
那天晚上,宁薇薇跟白伟光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她执意躺在那张要了吴大生性命的双人床上,床上有吴大生的血迹。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双人床上有吴大生的向往。
白伟光跟宁薇薇结婚后,宁薇薇说,当初你知道的,我跟吴大生同居时,只有一张小小的折叠床,那时我常常很不温柔地用肩膀和大腿把他往里面挤。
都快把吴大生挤成照片了是吧?白伟光嘴上这么打趣,心里带着浓烈醋意。
吃一个死人的醋,这让宁薇薇有点小看白伟光。
宁薇薇很隐晦地提醒白伟光,他要不是真的被挤成了照片,白伟光你能有机会捡漏吗?
说这话那会儿,吴大生的照片就立在床头柜上,一言不发,表情很大度。
种种迹象表明,天一时半会儿不会塌下来。
种种迹象告诉刘成鑫,天,三五天内不会晴起来。
那就维持原状?
这么自问着,刘成鑫已用行动作了答复,没人强求他必须交出答案,生活中,没那么多必答题。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平常得刘成鑫都起了懈怠之心。
跟诸多的老板不一样,刘成鑫的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泾渭分明。周末,是很多老板积攒人脉的最佳时段,大家要么呼朋引伴出去自驾游,要么觥筹交错开盛大派对,要么去打高尔夫球。刘成鑫不,他的周末,专门用来犒劳自己的身体。
刘成鑫对身体的犒劳,不是进补食物,而是放松神经。
他漫无目的地在湖边栈道上游走,乍一看,像无所事事的游民。
这种感觉,让他很自得。
书上说过,生命就像一场旅行,重要的不仅是最后的目的地,还有沿途的风景。
刘成鑫给这种漫无目的的游走定义为微旅行,呵呵,微时代的微旅行,想一想都醉了。
在这种想一想都醉了的游走中,刘成鑫身心保持着必要的清醒。
那就是,放松,放松,再放松。
莫愁湖湿地公园,无疑是郢城最能够让人放松心情的地方。
这年月,公园差不多是老人和孩子的盘踞地。
走上湖边栈道时,刘成鑫自嘲了一下,把鲁迅先生《孔乙己》一文中那句“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窜改为“自己是月收入超过三万而逛公园的唯一的人”。这样的窜改,让刘成鑫差点捧腹,孔乙己那是虚荣心作怪,自己作的哪门子怪?
隐性的虚荣心?
大概率是。
书上说了,低调是最牛的炫耀。
这年月,没虚荣心的人,简直可以用凤毛麟角一词来形容。
说凤毛麟角呢,真有凤毛麟角闯进刘成鑫的眼帘。一辆的士在湖边的体育馆广场入口处停下,车门开了,一套引人注目的范思哲让刘成鑫忍不住观望,范思哲的背影正在往驾驶室里付费用。
穿着范思哲打车的女人,实在不可思议。
忍不住起了好奇心,要看一看这是何方神圣。
刚走到栈道边的一丛芦苇后面,就听到有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滑过大理石路口,然后呢,没了然后,高跟鞋进入草坪。那清脆的声音就像黄蝶一样飞入花中,无处寻了。
刘成鑫不怕寻不着声音,他已然知道范思哲的主人是谁。
若是见面,宁薇薇会怎么想自己这个当老板的?送范思哲是早就起了觊觎之心,这会儿在湖边栈道守株待兔来了?
公园不大,也没有人流如织。以刘成鑫对公园的了解,核心景点就在公司做公益活动的那一片。
刘成鑫来了兴致,不玩守株待兔,玩偶遇总可以吧。
偶遇之后呢?刘成鑫没想那么远,他是来放松神经的,谋篇布局是把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那样的话,太得不偿失。
在栈道上没走多远,宁薇薇被湖边潮湿的空气一裹挟,有点心疼那套范思哲了。
公园里人不多,多的是那障眼的绿,是的,绿植一多,就显得障眼。
置身于这障眼的绿植中,宁薇薇再次体会到什么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