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子毅:进入生活感受连接
作者: LY
每个人的情绪都是流动的,独身一人在异乡的时候,人类的情绪是没办法流动的,但当情绪流动起来的时候,每一位异乡人的情绪认同感便得到了缓冲或是慰藉。
摄影之友×乐子毅
是怎样的创作缘由,让你开始创作以“异乡群体”为主题的影像作品?
在2020年初我离开了厦门,离开家乡去杭州工作。那时候我想,要是在一个更大城市定会有更好的机会,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前往杭州生活,也如愿以偿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收入变高了机会也更多了,但是发现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这两点一线的生活非常乏味,晚上经常失眠、焦虑。作为一个摄影师的本能,我就很好奇,像我这样的年轻人群体,他们生活在他乡,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凭着这样的摄影师的本能和动机,我便在微博上发布了招募信息——“如果你是生活在他乡的异乡人,我可否为你拍照,记录你的生活”。那之后很多人联系我,在拍摄之前我们都是陌生人,得到他们的响应后,我便一个个联系他们,询问能否进入到他们的生活环境中拍照,在拍摄之前我们会分享彼此的故事、经历以及在他乡生活的感受,在交流期间我便按下快门,为他们拍照。
你说过:“在我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我很少与家人有深入的连接,离群索居,因此产生了一种不知所从的感觉。出于摄影师的本能,我决定探索与我有着类似精神状态的茫然的年轻人,他们居住于不同城市,我想看看他们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态,同时探索我内心深处的自我怀疑。”那么经过你的影像探索,你认为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与你有着类似状态的茫然年轻人?探索的结果是怎样的?
首先我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目标,我不设限我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是有一部分的情感诉求有点像同是他乡打拼的年轻人抱团取暖的感觉。大家分享彼此的这种经历,比如你说某个城市是美食荒漠,另一人表示认同。这种认同感是一个人去面对生活的时候所难以得到的。我认为,每个人的情绪都是流动的,独身一人在异乡的时候,人类的情绪是没办法流动的,但当情绪流动起来的时候,每一位异乡人的情绪认同感便得到了缓冲或是慰藉。所以对我来讲,这个认同过程可能是我比较享受的,也是在与每个被摄对象交流后和创作时我才能体会到的。这些也是在拍摄之前是完全没有设想的。我在一开始拍之前曾经设想过很多,也撰写了很详细的拍摄方案、思维导图,计划探寻每一位异乡生活的人,究竟缘何逃离原生家庭等等,曾想深层次挖掘背后的原因。但当接触这些人后,我更沉浸在他们当下的状态,我的作品也就是真实地呈现,这一段异乡生活里他们的真实生活状态。
你这次获得的徕卡奥斯卡·巴那克摄影奖初衷是关注人与环境的关系,这其中包括人与自然环境和人与社会环境,你认为在你的作品中呈现的年轻人与社会环境的关系,是怎样的状态?
对于城市中离开家乡这一群体的人,大部分的人相对来说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孤独,包括我自己。有时候你会回到自己的异乡生活,会发现非常匮乏很空洞。但当有人看到你的时候,这种心理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有时候是否被关心或被有很深度地交流都不是那么重要,而是真的与人产生连接。在作品的创作中我能看到的人与社会之间的,便是连接的渴望。只是需要一个可能,一个比较合适的契机去切入,用作品自然地记录被摄者与社会的连接,也通过作品与被摄者产生新的连接。但如果你是一个像掠夺者似的,需要人配合我的拍摄,他们肯定不可能会有连接的感受。


谈一谈你作品的画面创作,很多都有着自然细腻的构思,你是如何安排你的拍摄与画面的?
作为摄影师,在拍摄前肯定会有预设,我最理想的预设还是进入到被摄者的私密空间。比如他的住处或者他生活环境的周遭。如果这个拍摄对象的家里不太方便进行拍摄的话,我就会在他家的附近转一转,跟他一起聊天,了解他最近的情况。我也会分享我自己的情况。
本次展览中的第一张作品,便是一位女孩,去年6月份上海刚刚封解,她在第一时间到了大理生活,社交媒体上找到她之后我们就约了凌晨2—3点钟,她下班以后在她家楼下相见,最后就在大理的街头上边走边聊。聊到了她初来乍到,不知道未来下一步在哪儿?我当时正好就让她站在路边,给她拍了那张照片,是街头路口车来车往的样子。
另外一张,是展览中的第二张作品,坐在电脑前面的男生。他是我在生活中遇到的一个人。当时我生活在大理,因为大理特别小,我们新来的年轻人都是住在古城附近,他经常出现在我一个朋友家里面,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从他的行为举止中感受到他不是一个我们理解中的正常人的状态。后来询问朋友得知,他患有小儿麻痹症,这样一个人也跟普通人一起生活在大理。我就对他产生很大的好奇,又因为他衣品很酷,也是我喜欢的风格,他有时候表达的一些思维,我觉得他的想法非常有趣,我便发出了创作邀请,没想到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改天我们就约到他家拍摄,后来我才得知,他自学代码以写代码做IT为生。他在大理的出租屋是一间白族人家的院子,房间极其狭小,没有过多的装饰,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描述。拍摄前我便有了画面构思,想拍摄一张夜深人静一个人面对电脑的景象。但是在相机架设好之后,我却迟迟难以按下快门,总觉得感觉不对,他也看出了我拍摄时的犹豫,我也向他表达出感觉不是很好,认为画面有些单调的感受。随着几句交流,就像是他的灵光乍现与我们之间的默契,他起身拉开了窗帘,正好让外边的光照射到房间。这一举动让我收获了一张好照片,同时也震惊到了我。也许他与生俱来的身体状况令他与人沟通有着些许困难,但是有时人与人之间建立的连接又令他变得更加敏感,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如此微妙。

对于你自我描述中的“离群索居”这四个字,我非常感兴趣,你自己和你拍摄到的异乡群体的年轻人,在创作中是如何去捕捉“迷失”与“迷茫”的感情?
我其实没有呈现他们的迷失、迷茫或是孤独,也许每一个摄影师都有自己习惯的镜头语言。对我来讲,我只是进入到他们的生活里,再将他们私密的一面呈现出来。这种拍摄我非常看重与被摄者之间的连接,有时候可能经过2—3次拍摄,去找到他给我传达出的感觉,而有的时候一开始感觉就对的人我经过一次拍摄就可以捕捉到。而我的目标也只有一个,便是最真实地捕捉他当下阶段最为真实的状态。
在创作征集的拍摄对象中,有怎样印象深刻的拍摄经历?分享其中一个令你印象深刻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拍摄故事其实也是我镜头下的一位主人公,是一个男孩子。他对于自我认知有着自己的想法,但一直难以得到理解,家人很难理解他,在人生中也遭受了很多性别上的歧视与不公正的对待。整个人传达出了很压抑的情绪,白天面对主流社会要西装革履去完成工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正式面对自己。在拍摄的时候,他也流下眼泪,叙述自己的故事后,我便非常共情他的经历与心境。这是难以面对生活与现实,更在目前国内主流环境中难以成为自己的一种束缚不甘与无奈。这也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贴心地去体验人生中的某种束手无策的无奈。但拍摄之后的三年他经历了一些改变,已经可以与自己和解,成为一名美妆博主。这是我拍摄过的人中给我震撼最大的故事,拍摄时他呈现的困境与无奈表达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理由。
是怎样的契机让你决定参与2023年的徕卡奥斯卡·巴纳克摄影奖?对于获得今年的奖项你有什么分享?
参加奥斯卡·巴纳克摄影奖是非常机缘巧合的事情。我曾经在大理生活了3年,关于摄影方面的社交或是接触在当时已经变得非常少了,多数的生活状态已经融入到自然中了,可以说已经反消费主义地躺平了。一个很凑巧的机会,朋友在制作一部画册,还剩一个名额便找到我,我也是想着多一个机会就提供作品制作了画册。也正好作品被引荐给了顾铮老师,本着尝试一下的想法投稿了。正好新人摄影奖的英文叫做Newcomer,而我的作品名字也叫做Newcomer,这么简单又相同的名字,我还曾经调侃过自己也许是不是就没希望了。但万万没想到,我真的如此幸运获得了徕卡奥斯卡·巴纳克摄影奖,一切也都是神奇、幸运。有时候人生便是如此,很多时候充满希望也许什么都不会得到,但是如果你按照自己的节奏认真从事自己的事情,也许某一天幸福就来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