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王家成【商山草医】

作者: 李育善

最让我难忘,也最让我这辈子幸福的是见到了周恩来总理。他是多么忙的大人物呀,竟然3次接见我这个大老粗。民间草医,有些医院大夫都瞧不起。每次接见,总理都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不少话,这才是我这一生最大最大的荣耀。

1971年2月,我以特邀代表身份,在北京参加了全国中西医结合工作座谈会。17日下午15时40分左右,在国务院会议室,总理接见了我们13位赤脚医生代表。他和我们一一握手问候,还拿着名单册子,亲切地叫每个人的名字。当听到“王家成同志,请你坐到前边来”,我激动得浑身发抖,走上前去,坐到他的身边。总理再次握住我的手,说:“你是草医,懂接骨,用手法复位,上小夹板,外敷草药治骨折,你接骨几天可以好,展览会上有没有你的方子和草药?生产队给你记工分,收入咋样?有没有零花钱?”我激动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结结巴巴,一一作了回答,总理满意地点头笑了。总理又问:“听说你还教徒弟,这好啊!不保守,开通!”我说:“保守么得意思。”总理爽朗地笑着说:“好啊!我要向你学习!”总理站起来摸着我的脖子,关切地说:“脖子上长了什么?是不是与水土有关?是不是缺碘?你们那里这种病多吗?”我感动地说:“是甲状腺肿瘤,我们那里叫嘤呱呱,现在吃上碘盐了,好多了。”总理深情地说:“家成同志,你为人民服务,救治了那么多病人,你自己的病也该治一治。”总理立即给卫生部在场的人打招呼,说:“你们要给王家成同志治好这个病。”听到总理亲切关怀的话,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晚上六点,总理陪大家吃过晚饭,又跟大家继续交谈。他说:“你们各有长处,要推广先进经验。要搞好预防工作,预防是有生命力的。你们还要不断努力,两三年后再见。”总理和大家一直交谈到凌晨,他笑着和大家告别。回来不久,二军大医院就给我摘除了嘤呱呱。

第二次是全国人大四届一次会后,总理请我们到他办公室,总理说:“你现在在县医院门诊,经常去西安治病,交通方便吗?回家乡采药方便吗?”我双手比划着回答道:“从县城到西川要翻几座山,还要过一条大河,汽车进不去。”总理说:“山区都要把公路修起来,把桥梁架起来,这是我们的责任啊!”后来,省卫生厅、交通厅分别拨了专款,建起了柞水医院骨科大楼,修通了县城到西川的公路,在乾佑河上架起了公路大桥。群众都叫“王家成大桥”。我赶紧摇头,说:“不敢,不敢,该叫总理大桥才对哩。”

1975年秋天,我又被接到北京,到中南海,到国家机关,到中央军委,先后给共和国元帅、国家领导人及其家属50多人治疗伤病,这一呆就是13天。有一天下午,又把我接到总理办公室,他正在忙着写东西,见到我,很高兴,迎上来握手,说:“家成同志,你辛苦了,请在这边坐下,我们再谈谈。”看着总理脸色苍白,我心里一阵酸楚,说:“总理,您身体还好吧?我来给您看看胳膊吧。”总理笑着说:“家成同志,你在这里为同志们治伤病,效果很好,他们让我转达对你的感谢!”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有些伤能治好,有些伤,时间长了,不比年轻人的新骨伤好治。只能给留点药,病发了,吃药缓解缓解。”总理深情地说:“是啊!这些同志大多是革命战争年代留下的伤疾,或后遗症,差不多也有三四十年了。我是相信草医草药的,在战争年代,西医很少,西药更缺,我们就请草医中医给战士治伤,同样有好效果。所以,我特意请你来北京,为革命老同志治伤。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哪能有个百分之百。家成同志,在这里你都为谁治过伤病,你知道吗?”我说:“我没文化,记性也差,人家都说过,头一次见面,过后就想不起名字了。”我缓了口气,又说:“可有一些领导的名字我全记下了。像给李副主席看病时,他说他对商洛很熟悉,问我商洛的山阳、柞水现在咋样?徐元帅说他在柞水打过仗,还在我们家乡住过几天。有个领导叫谭什么的,我们生产队里也有个这名字的人,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林佳楣到柞水去参加全国卫生工作会议,我们都叫她林大夫,算是老熟人了。还有个元帅,我一时想不起名字了,他说他跟我是同行,都是研究科学的,专门对付敌人的,我对付的是病人身上的敌人,他对付的拿枪的敌人。”总理哈哈一笑,说:“那是聂元帅。”在工作人员多次催促下,总理这才脱去上衣,让我看他的胳膊。我睁大眼睛,反反复复打量,深知总理胳膊的伤是战争年代留下的,当时复位没有对准骨茬,筋络没有舒展,成了肘关节畸形。我用手边捏肘部,边问:“总理,疼吗?哪儿疼得厉害?”总理说:“肘下部捏起来有点麻木,一般还可以,天气变化时,有酸痛感。”我心疼地说:“疼痛有方子治,只是这肘关节时间过长了,看的太晚了……”说着,我掉下眼泪,总理却风趣地说:“是见你这位专家太晚了。”

周总理去世时,我找到县革委会主任,说想去北京把总理送一程,送上山,组织却没有同意,托人发了唁电。后来,把我被总理接见的情况告诉给人,请人家代我写了一篇《周总理和我们心连心》,发表在1977年1月6日的《陕西日报》上。

在县医院工作,我也慢慢觉得西医的重要,比如拍片子,看片子,准确,也方便,比草医拿手捏好得多。草医摸外骨损伤大多数不会差错,而对内骨伤全凭经验了,不一定准确。我对外科副主任郅守玺说了,要跟他学,他却握住我的两手,说:“王老呀,不敢当,不敢当,你才是我的真老师,从你进医院第一天,我就认真学习你老对骨折的诊断、复位、固定、用药、治疗等每个环节的独到处。”反正,我还是跟着他学。他上手术,我像见习生一样,仔细察看动静脉、血管、肌肉构造层次,开刀、缝合的每一个环节。慢慢地,我还掌握了光的技术,会看片子了。也正是这位郅大夫,把我治疗骨伤疑难病的方法、外用药、内服药等,收集整理,临床观察,进行药物试验,机理探讨,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文章。由我口述,他来整理,出版的《王家成接骨法》《王家成接骨经验汇集》等专著,对后来医生治疗骨伤也起了一些作用。

我还积极地向妇科、儿科的医护人员学习。我始终不能忘记总理的教诲。总理在接见时,问我懂不懂妇科、小儿科,我说懂得不多,总理说:“业精于勤么,要不断学习。”在乡下看病,有时会遇到妇科、儿科、内科的病人,有把握了,给拔草药治治。把握不大,就不敢胡来,只有回来好好学了。

不管是草医,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为给人治病,把它们的好处都用上,才是最好的。这样,我也重视起了草中西医结合。在临床上,治好了不少开放性骨折合并感染病例,成功率都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我们采用感染创面和骨折同时处理,中草药内服与外治相结合。这样,愈合时间缩短到十天左右,还防止了并发骨髓炎和畸形愈合,避免了截肢。像铁佛公社一个男青年,右前臂被脱粒机绞伤,皮破,骨茬外露,血流不止,在当地包扎后,13小时后才到医院。那是1975年11月29日的事。经检查,诊断为右前臂背侧桡骨外露,皮肤及软组织损伤30平方厘米,掌部背侧皮肤缺损12平方厘米,第二、三、四掌骨骨质缺损,伤口内有泥土、青草污染,是暗紫色。对此,先由西医对臂、手部做清创术。3天后,体温还持续三十九度五,换敷料,外渗液是绿色。随后,改用草医常用的食醋加入温开水洗创面。10天后,用草药配制一号生肌散,撒在创面。14天以后,改用玉红膏配合生肌散一块外用。26天后,伤口皮肤红润,大部分成活,分泌物多,脓臭。再改用草医生肌散,用桃叶煎水,外洗。慢慢地,看到植皮的地方融合了。86天后,伤口痊愈了。这一病例,就是草中西医结合的典范,先后解决了病人持续高烧、水肿隆起、分泌物脓臭等难题。也创造了草中西医结合、治疗开放性骨折合并感染症的奇迹。三方面结合,最大的优势就是,创面愈合快,瘢痕组织比较松软,功能活动恢复也快。

我这人,吃穿不讲究,吃咱这粗茶淡饭;穿,就是粗布缝的对襟衫子。在乡下穿草鞋,到城里没得穿的了,就买浅沿的解放胶鞋。住,医院给了一间宿办合一的平房,一张木板床,几把木凳子,还有个摆设,就是靠床头办公桌上,放的那个马蹄钟。锦旗牌匾啥的,都挂在医院办公室,有的在科室。还有名人字画,我又不懂,谁看上了给谁。房间最珍贵的是,挂在墙上的总理和我说话时的照片。每每看到它,我心里就热乎乎的,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给人看病是我的本分,一不收钱,二不要礼。1972年12月8号下午,省军区刘参谋找到我,说首长说我给看病有功,他代表军区首长,送来首长省下的毛军大衣和大头皮鞋。说啥我也不要,还让张德给我做工作,我说:“在乡下从没收过人东西,到城里也变不得。再说了,咱个乡里人穿个大衣像个么事吗?穿上大头鞋,上山挖药,还不绊得翻跟斗。心意领了,把东西让人家拿回去。”甘肃省委一位书记,因给看好了病,过意不去,让秘书送来一条毛毯,我连门都没给开,那秘书只好把毛毯交给县委书记。书记找到我,说:“东西值钱不值钱,是另一回事,关键是,省委书记出于对你的关怀爱护。”我说:“那好吧,让徒弟们收下,上山采药时,当公用被子盖。”

在深山里过活了大半辈子了,住茅房,吃粗粮,心里滋润。上山挖药,饥了,啃一口黑馍;渴了,喝一口泉水。夜里,睡山洞,一点都不觉得苦。唯独外出给人治病,吃呀,住呀,不习惯,坐车呀,坐飞机呀,叫人受罪。

从柞水到西安,人家急着接我去看病。车一开快,几个弯转过去,我就被甩得吐天哇地。结果是,没见病人哩,自己先倒了。从西安到北京,到杭州,人家都买好了飞机票,我硬让改成火车硬座。

吃饭,更受不了,人家好心招待,七碟子,八碗子,山珍海味。我呢,不吃鸡鱼,也不喝酒,不抽烟,茶也不喝,真叫难伺候。有一次,去宝鸡给人看病,主人问要吃啥?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腊肉片子就苞谷糁干饭,一顿能吃两大碗”。第二天中午,人家端来一大碗苞谷糁干饭,外带4个菜,都是我家乡菜。我闷头吃了个饱。过后,我纳闷问,人家才说,给柞水打过电话,特意从太白县弄来食材。听了,我很内疚,为我一顿饭,叫人家兴师动众,太不应该了。

头一次去北京,住在中南海接待室,床太软,枕头也软,折腾得一夜没合眼,腰都疼哩。工作人员把热水放好,让我洗澡,我只想烫烫脚,看见一大池子热水,想洗脚,也没得处下。上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半天拉不出来。晚上灯亮着,电视放着,就是不知道咋关哩,耐着性子熬到天亮。第二天,跟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人家很快换成木板床。后来,总理问起这件事,还批评了工作人员,把我羞愧得不得了。晚上,总理和我们一块吃饭,他举起杯子说:“家成同志,你不会喝酒,就用开水代酒,干杯!”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总理怎么连我这个老百姓的生活小事都知道呀。我鼓起勇气,走到总理跟前,双手捧起他的酒杯,说:“总理,我敬您一杯!”

我这一辈子,没得啥爱好,不会打牌,说不来话,也不会跟人交往,烟酒茶也不粘。只对草药喜欢得不得了。没事了,就爱上山跟草药说说话,就像给自己的娃们说哩。也爱琢磨,一种草药到底有啥用处?非得弄个清楚不可,就是咱农村人经常说的一根筋了。咱就说这个盘龙七吧。它又叫岩白菜、地白菜,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叶子长在茎基上,叶子短、厚,像小白菜,跟倒着的伞状排列,茎独枝长出叶面5寸左右。初秋开花,花小,白里带紫红,结的籽很小。籽儿熟后,随风散落繁殖。一般生长在海拔2800~3200米左右的悬崖间,耐寒耐旱,多长在岩石间,还有草丛、树荫间。根头部像龙头,主根和须根大多盘绕在岩石凹处,像盘龙一样。根就是药。

也就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上关山挖药时,发现崖凹处一苗开小花的草,爬上去,连根挖回来,用嘴尝时,感觉味道像红花草,药劲儿更烈。红花草是我最常用的,活血化瘀的草药。我就用这种草药试着给人治病,这一用,不得了,效果好得很呢。还没有啥不良反应,没有毒副作用。这草药,后来就成了治疗跌打损伤的主打药了。这药的名字就是我给它取的,药的样子像盘龙,叫七,也就是七方治七伤。中药的七方就是大方、小方、缓方、急方、奇方、偶方、复方。七伤,就是大饱伤脾,大怒伤肝,久坐湿地伤肾,形寒、寒饮伤肺,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暑伤形,大恐惧、不节伤志。盘龙七在我们这里不少地方都有,像柞水的牛背梁、四方山、小摩岭、九华山、光头山、黄花岭等地。全国各地骨伤病人慕名来到柞水,盘龙七不够用咋办?县上有人提出人工引种,我觉得不行,人常说,山高一丈,都不一样,阴阳坡,差得多,不同的山地,药效都不同哩。县上组织药源普查,我建议一处药不要一次性采完,要留种。后来,盘龙公司雇采药农。沿秦岭南坡一线普查,指导采挖,定点收购,逐步解决草药资源问题。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