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舅爷爷看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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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小赵夫妻俩有两个孩子，大的四年级，小的二年级。去年，帮助照顾孩子的老人因家中有事，回了重庆老家，夫妻二人唱起照料两个小学生的“二人转”。没多久，小熊便明显感觉妻子的脾气变急躁了，他学过心理学，明白妻子出现情绪问题，是因为生活过于密不透风和紧张刻板。有一次，小赵因为辅导孩子作文而发火时，小熊说：“往后双休日，咱多带两个娃去南通乡下看望舅舅。舅舅离咱家就20公里，要是孩子们有机会跟着她们的舅爷爷，还有乡下孩子去尽情玩耍和体验，生活更丰富，也不用愁作文没素材了。”

往后的一年多，夫妻俩就经常带着两个女儿去舅舅家春秋游，吃柴火饭，帮忙干些小农活。舅舅舅妈已年过70，儿子媳妇都远在上海工作，看到外甥女一家回来探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舅舅驾驶小木船，带着孩子们从门前的小河出发，夏天去河埠头上摸螺蛳，用地笼抓小螃蟹和大青虾，去湖荡中摘莲蓬、采菱角，去田里捉螳螂、蚂蚱。到了秋天，小赵和孩子们摇落房前屋后的桂花，摘石榴、剥石榴，全家人一起做桂花酒和石榴酒。

两个孩子的生活，从此变得丰富多彩。

2

辅导孩子写作文，纸上谈兵是完全不够的，要深入大地的脉络，观察四季更迭的细节，还要打开感官，用眼睛看，用鼻子闻，用耳朵听，用舌头尝，用手指肚和手掌心触摸。小熊期待，妻子在育儿过程中也能有这种深入的感触，恢复对生活的细腻感知，进而恢复一颗童心。

是的，为了辅导孩子写作文，小赵无意间深入了苏中平原的核心，目睹了二十四节气的接力。她体验到夏天挽起裤脚，走下石阶，到浅水中摸螺蛳时，螺蛳顶盖的吸力，带来怎样的雀跃；体会到捞出地笼时，十几只青虾的拼命蹦跳，带来怎样的狂喜。

她终于在进城生活20年后，目睹了莲塘的秘密——莲蓬折断时，秆上会拉出清香细丝；把莲蓬秆倒过来看，上面有七个孔，说明莲塘中的藕也是七孔的；若是九孔，那莲塘中生长的也是九孔藕。菱塘同样有秘密：同一丛菱盘上，花朵开放是有先后的；若喜欢吃口感如板栗的老菱，就应当只摘取深褐色的菱角，把结满小菱角的菱盘轻轻放回塘水中央，让那些水粉色与青绿色的嫩菱角继续生长。

小赵也终于明白，那些红彤彤圆溜溜的大石榴通常是没有成熟的，石榴应当“摘方不摘圆”，一旦里面的籽粒甘甜成熟，石榴看上去就不是溜圆的，而是近乎多边形，方头方脑的，这说明石榴籽已经长得鼓鼓囊囊，将果皮撑薄了……

小赵拿出耐心，放慢步伐，逐一去触摸生活真实有趣的肌理，最终远离“自打我生养了你们两个，只剩牺牲，只剩紧张枯燥”这样的偏执想法，体会到丈夫所说“养育孩子不是光有付出与牺牲，而是让我们有机会再过一遍童年”。是的，唯有敞开心扉，去触摸生活中的鲜活体验与感受，才能生出对万事万物的感念之意吧。

3

在近郊乡村，小赵和孩子们还目睹那些完成带孙任务的老人，如何回到乡村，重新落入无边的寂静中。

留在乡村的老人，把这些孤独默默吞咽了。他们依旧在田地里、果园里、池塘里，想尽办法捕获一些收成。这些收获，不仅能在集市上换得他们的养老积蓄，更重要的是，他们分明是从这些收获当中，攒齐了还有力量帮衬儿孙的自豪感。

小赵舅舅家和左邻右舍的老农家里，放满了代表牵挂的坛坛罐罐。这些坛坛罐罐里，有的装满了他们亲手剥的蟹肉蟹黄，与猪油共熬后，城里的孩子就可以在十分钟内吃到蟹黄面；有的装满了浓郁香醇的芝麻油——老人家们春天种下芝麻，到了秋天割下芝麻秸秆，在晒场上晒五六个大太阳，晒得卷曲发脆，再手持棍棒，从芝麻荚果里敲出芝麻粒来，要扬场，要挑拣，要清洗晾干，最后把粒粒香醇的芝麻送去村中的油坊，压榨成古法芝麻油；有的装满了干豇豆、腌菜干、麻虾酱，还有醉海螺。每一样，做起来都极其烦琐，代表着留守老人们的绵长眺望和无尽牵挂。

孩子们的到来，也让年过古稀的舅舅舅妈认识到新鲜事物。孩子们说：“舅爷爷，我好喜欢你做的兔子灯，还有木风车，你的手最巧了……舅奶奶，你家的大铁锅能炒咖啡豆吗？我妈妈每天都要喝咖啡，我们带来了一个小小的手动磨豆机，想让你和舅爷爷也尝尝咖啡。”

大女儿后来在作文中写道：“舅爷爷所在的美丽乡村，已经有人开咖啡馆好几年了，可是舅爷爷一杯都没有喝过。他总想把每一分钱都攒下来，给上海的表舅们。我和妹妹跟着妈妈，一起炒豆子、磨豆子，为老两口沏上了咖啡。舅爷爷喝不惯，非要加上家里新煮的豆浆，舅奶奶一脸嫌弃，说她在短视频上看见的，喝咖啡只能加牛奶。可为什么不让舅爷爷自由发挥呢？我用一个小碗跟他讨了一口豆浆咖啡喝，也挺好喝的呀。见我称赞他的咖啡好喝，配咖啡的龙虎斗烧饼也好吃，舅爷爷可高兴了。我终于体会到，就算是新生事物，要让老人家打心眼里接受的话，也要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啊。”

孩子的这篇作文被老师表扬了，老师的评语是：“作为小辈，能看到长辈真实的精神需求，真的是不容易呢。”

这样的表扬，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门，让孩子们找到更开阔的视野，拥有换位思考的能力。小熊小赵夫妻俩明显感觉到，自从带着孩子们深入真实生活的肌理，孩子们不仅作文写得好了，还更有同理心了。某一天，小女儿悄悄央求：“妈妈，我们去帮舅爷爷买一台手风琴吧。舅奶奶说，手风琴是30年前攒了3年卖粮钱买的，拉到现在，键盘发黄，有几个按钮都哑了……”

又一个双休日，小熊一家带着新手风琴和民歌琴谱，去看望舅舅。他看到，新琴从崭新的琴包里“剥”出来的那一刻，72岁的舅舅眼神发亮，眉飞色舞，像一个喜悦的孩童。

乡野中散漫自在、顺势而为的作文课，竟然有这样的效果，连小熊也没有想到。它犹如小小的种子，生出了长长的、茂密的藤蔓，覆盖了两家人的生活，带来了丰硕的果实与风中沙沙作响的音韵。

编辑 东篱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