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用生态资源,拓展新时代文学新景观
作者: 老藤我就生态文学创作这个小切口,讲三个观点:
第一个观点:作家若与草木相亲,不愁没有春天。
屈原在《离骚》中有这样一句:“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大概意思是说,连观察过的草木都分辨不得,就更谈不上去鉴赏美玉了。屈原亲近自然,喜欢以香草喻君子美德,他对草木的认识是深刻而独到的,如果探寻中国生态文学之源,一定绕不过《离骚》和《诗经》,虽然古代没有系统的生态文学思想,但有仿生的实践和理念。《离骚》中写了江离、秋兰、蕙等十几种香草,《诗经》里写的植物也多达152种,这源自古人“道法自然”的理念。
我对草木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这与我在北大荒的湿地边生活过有关。湿地是植物王国,草木和繁花是我记忆的底色,每每见到绿植,我就会邂逅故友一般愉悦。我有个习惯,见到陌生的草木总爱刨根问底弄个明白,手机里拍照识草木的软件使用率最高。只要有时间,对那些熟悉的草木我还要重复观察,每次观察都会有些新的发现,可谓览察草木皆有所得。与人相同,草木也在成长,不同的季节,草木呈现出的精神品质会有所不同。比如对牵牛花的观察就让我有了些哲学思考。清晨,牵牛花在太阳尚未升起时就开始笑脸盈盈,像运动会上期待检阅的孩子。太阳升起后一上午它都像微缩版的葵花一样目不转睛地仰望太阳。但只要正午一过,它就会马上敛起笑容,收拢自己,将敞口的喇叭慢慢缩成一截花棍,悄悄隐藏在蔓叶间不再露头。牵牛花对西坠的太阳变脸如此之快,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它是靠什么区别十二点的太阳与一点钟的太阳?相差一个小时的太阳到底有什么不同?但牵牛花区别得分毫不差。我曾经戴着遮阳帽、坐在马扎上观察小区里的牵牛花,小东西简直神透了,到点就收工,绝不拖泥带水,而且收工的速度极快,太阳明明还在肩头挂着,小东西竟然隐身不见了。这种变化颇有些意味,就看作家如何去联想。
第二个观点:作家若以动物为友,不愁没有知音。
我喜欢写动物,觉得有时候写动物比写人更有乐趣。我写过鹰、狼、熊、猞猁、狐狸、獾、刺猬、黄鼠狼、已经灭绝的貔子等等,也写过牛、羊、驴、狗、猫等等,现在我开始写昆虫,写了蟋蟀、蜣螂、蝈蝈、螳螂等等,我发现许多读者喜欢这些作品,有家出版社还编辑出版一本《老藤的动物世界》。这里我不妨举个例子来说明动物的可爱。驴是大家都熟悉的动物,但你对驴子究竟知道多少?如果你认真观察驴子会发现驴很了不起,东汉时期驴曾经作为皇家宠物饲养在花园供人欣赏。据我观察,驴有其它役畜无法比拟的五大优点:第一,司更次。过去没有钟表,夜里掌握时间是个大问题,总不能不睡觉看着星星转换吧。鸡是司晨的,不到黎明它不叫。但驴可以司更次,驴一叫,人们就知道几更了。李时珍说驴的叫声与更次相应,是来自生活的观察。驴在很多地方被人称道,张光年当年写《黄河大合唱》,写的是“风在吼,驴在叫”,说明大西北人很看重驴。后来贺敬之觉得驴似乎不雅,给改成了马。第二,善负重。驴的耐力了不得,最能负重致远,是劳动人民喜欢的运输役畜。第三,通人性。驴是少数会笑的动物之一,驴的聪明程度远超人们想象。都说老马识途,其实驴比马更能记路。北方驴车很多,老汉赶着驴车从集市回家,在车上可以呼呼大睡,他不用担心,因为驴子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西部人们在无路的山区训练驴驮货,不用人跟随,驴子自己去自己回,避险能力极强。关键有一点,若是驴拉车遇到路上有躺着的人,它会小心地绕过去,绝不会轧人,而马会选择跨过去,车轮就会轧到人。驴有很强的集体呼应意识,一头驴叫,其它驴会跟着叫。民间有句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很多人误认为是说驴肉好吃,这是理解歪了,龙是皇家图腾,龙肉敢吃吗?这两句话的本意是龙肉和驴肉都吃不得。第四,高颜值。动物和人一样,美不美重点看眼睛。以我们熟悉的家畜为例,马眼惊厥,牛眼蛮横,猪眼愚钝,羊眼无神,而驴眼像极了美人之眼,毛嘟嘟、水灵灵、长睫毛、瞳孔黑曜石一样亮,没有丝毫凶气。古代文人为什么骑驴不骑马?买马费银子是一个方面,其实还和驴的性情不无关系,骑马摔伤的多,没听说骑驴摔坏的,骑驴能看唱本,说明驴步伐平稳。第五,救苦厄。驴浑身都是宝,驴奶与人奶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分相同,过去在偏僻农村,对于没有母乳喂养的婴儿来说驴奶就是救命奶。
第三个观点:作家若以山川为邻,不愁没有境界。
每个作家都追求作品的境界,境界从哪里来?我觉得山水是不错的选择。《论语》里讲“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是说山水可以给人仁德和智慧,而仁德和智慧就是境界最核心的要素。生命的意义在于境界的拓展,不同的维度,感悟的结果不会一样,就像蜜蜂只能看见紫外线而看不见花一样,作家如果只看见人,会忽略大自然奉献给人类的精彩。生态文学给作家提供了广阔的发挥空间,当你写人有了审美疲劳之后,不妨向大自然要灵感,向山川要境界,向未知领域要路径,不妨把笔触转向那些可爱的动物和植物,这样会打开一扇别开生面之门,当然了,写草木、动物、山川,说到底还是写人。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生态文学作家应该做万物之歌者,以文学的方式来赓续和践行“天人合一”这一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
老藤,作家,现居沈阳。主要著作有《草木志》《没有乌鸦的城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