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探源日记
作者: 扶小风2020年5月21日星期四阴、雨、冰雹玛曲县至河曲马场
天依旧阴沉,极像生气了的人们的脸。
尼玛镇的街上,有优美动听的藏族音乐响起。
从昨天下午开始,雨一直未停。高原上的五月和六月是雨季,因此会没完没了地淅淅沥沥地下着。
早餐吃油条。油条是中原食品,在牧区极少见到。来玛曲做生意的中原人,将这种美食带到这里。
穿黄河街出往南不远,就到了黄河。
一只黄色藏獒,蹲守在桥头上,身上污秽不堪,极像一只流浪狗。在草原上,这样的流浪藏獒异常多。看见我之后,它灰溜溜地跑到一边。另一只大黄狗,蹲在桥墩边,一直注视着我。它的毛整洁干净,脖子上有勒痕,应该是一只家犬,逃跑出来之后,与那只黄色藏獒一起,相依为命,厮守在玛曲黄河大桥桥头。
玛曲黄河大桥始建于1979年8月,人们称其为“天下黄河第一桥”,是黄河首曲的第一座大桥。但真正的黄河第一桥,却远在青海曲麻莱县的麻多乡,那是我将要抵达黄河源的所在地。
黄河在这里,穿过阿尼玛卿山南麓,受松潘高原阻挡,回转至西倾山南面的广袤草原上,把甘南草原撕裂出一道长口。
走到这里,我终于明白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诗中的恣意想象。黄河绕过阿尼欧拉神山,似乎就从此处从天而降,扑入我的视野。
据说,每年的七月中旬,这片草原上会开满一种叫金莲的黄花,绵延于黄河两岸,金黄灿灿,美不胜收。只是,我行走在五月末,还遇到阴雨天。只能看到黄河,蜿蜒着身姿,穿行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中。
黄色的那只狗,它蹲着,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用它的思维在考量着我。我走的时候,它居然起身跟着我。
过了黄河大桥,这里有两条路到阿万仓。一条是经采日玛,穿过草原腹地,紧贴着黄河,但这条路最远。另一条是捷径,直接到阿万仓。我选择了紧贴黄河河道的这条路。选择它的目的,因为可以走进黄河经过的第九个省区——四川。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鸡蛋,剥给那只尾随的黄狗。它还有些许戒备,我故意把鸡蛋扔在我的脚下。它试探着往前走走,我站在原地。见我没有任何动作,它慢慢跑到我跟前,叼起鸡蛋转身跑到路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继续前行,它继续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似乎成为了伙伴,都流浪在草原之上。
下起了大雨,我们无处可逃,来不及穿雨衣。我也被淋成了“丧家之犬”,逃到一个狭窄的大桥涵洞之下避雨。狗一直蹲在涵洞后,被雨淋得全身湿透。
我拿出一根火腿肠,扔给它一半,它才躲进涵洞口,窝在我背包一侧。
半路上,又下起了冰雹。我又找地方躲避冰雹。
有数只藏獒追击,小家伙被吓得不敢前进,尾随在我身后,只能依靠我的驱赶。
看着它义无反顾地跟着我,我决定暂时带着它。至少,不至于让它继续流浪在草原上。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大黄。
到河曲马场,又有数只狗围攻追逐我们。被我驱逐后,大黄就一直紧贴着我身子。我去商店买东西,它居然蹲在门口,一直等着。这是一个忠实又聪明的家伙。
我去饭店吃饭,它也伏卧在门口,蜷缩着。
河曲马场,有新建的旅游中心,还未使用,开着门,可以在里面安营扎寨。起初大黄一直蹲在门口,我进去扎帐篷,它也跟了进去,老老实实的窝在门口,给我当起了守卫。
跟了一天,大黄才显得和我亲近了,我可以用手摸它的脑袋和脖子了。朋友们让我叫它“多吉”。这是我一路上捡到的第四只狗。前三只都让它们待在原地,但这一只,估计要跟我一直到黄河源头了。
这只聪明的狗,今天和我成为旅伴。
2020年5月22日星期五晴、雨、冰雹河曲马场至果洛曲
大黄一夜趴在门口。我起来收帐篷的时候,它才起身,伸着懒腰。
河曲马场的饭店还没有开门,我去小卖部买了些水。从这里到采日玛乡,也不知道途中是否会有商店。
出河曲马场,通往采日玛的路,成了砾石土路。从这里开始,到黄河源头,似乎有一半的路都将是这样的境况。石碴路对行路无碍,我脚下的“沿黄公路”,一下子别有一番味道。
远处的草原上,偶尔有牧民的房屋。骏马驰骋,无拘无束。
大黄紧跟在我身后,偶尔会穿过铁丝网,去抓草原上的兔鼠和土拨鼠。
牧民们正在草地上补草、施肥,让退化的草场回归本色。有的草场,使用了拖拉机的机械化耕作,有的草场,人们在手工种草、施肥。成群的马驹伏在草地上,不时回头看看路上的我们。
云彩在头顶,伸手可摸,就像房屋的屋顶。冬子说,终南山的云彩,可以揪成一片一片的吃。而青藏高原的云彩,你根本无需去揪,它就在你的眼前,甚至就在你的嘴边,可以像吃棉花糖一样,张口就吃。
偶尔有骑马的牧人,骑着高大威武的马,英姿飒爽,让我羡慕不已。
中午时分,过朗曲。河流流淌在草原,扭动着身姿,形成美丽的玉带,与天际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河边白色的帐篷顶上有蓝色的烟袅袅升起。牧民们开始了一天的煮茶时间。大黄卧在背包一侧,懒洋洋地晒太阳,偶尔会打个哈欠。
我拿出炊具,在这如画的地方,开始做午饭。依旧是方便面。
天边飘来一团乌云,瞬间天乌压压一片。我收拾东西赶紧赶路,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前方的牧民房屋,却躲闪不及。我急速穿上雨衣,蜷缩在路旁的壕沟里。冰雹噼里啪啦砸在雨衣上,啪啪作响。大黄蜷缩在我的身边,任凭冰雹打在身上。
半个小时后,云开雾散。冰雹和雨停止,天空放亮,太阳又钻出云彩。
我继续赶路,到果洛曲。路边有指示牌,也有小卖部。购买了一些面包和火腿。因为增加了一个旅伴,食物也要增加。这样,我的背包明显有了三十公斤,肩膀也有了不适感。
过河之后,路边有几户人家,还有一个篮球场。篮球场一侧,是一家小卖部。
屋子里的藏族女人,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藏族女孩正在玩耍。她们允许我在球场上露营。
在篮球场的一侧草坪上,我放下背包扎帐。大黄卧在篮球场的角上,一动不动。几个骑马路过的藏族男人,凑过来看热闹,用藏语跟我说话。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扎帐好后,去小卖部买方便面。藏族女主人从房子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饭盒,要给我泡面。我让她结账,她笑着摇摇头,并请我吃糌粑和油饼。油饼不知道是她自己炸的还是在集市上买的。旁边的一位藏族女人,一直对着我笑,一手拿着转经筒摇晃,一手比画着,让我吃桌子上的油饼和糌粑。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了刚才热闹的气氛。没有人说话,都在看着我这个走进牧区来的“怪人”。我吃完泡面,带了一些零食,给藏族女主人留了三十元钱。
我钻进帐篷,暖着被窝,准备早点休息。可爱的小姑娘,对我十分好奇,圆嘟嘟的脸,说着萌萌的藏语,不时跑到我的帐篷前,敲敲我的帐门。
天黑时,女主人邀请我住到她家里,因为收帐篷实在麻烦,所以谢绝了她的好意。
大黄卧在帐门前,蜷缩着,一声不吭,自觉地充当起我的守卫。
第一次在草原上扎帐,深夜里听到嘶鸣的马声和狗的狂吠,有些小小的胆怯。因为,我只身处在广袤无边的大自然之中。
2020年5月23日星期六阴转中雨果洛曲至吉瓦若村
天蒙蒙亮,就被草原上成群的鸟惊醒。这里的鸟,都栖息在鼠类废弃的穴洞内,完全不需要置办家业,属于“寄居鸟”。
小卖部的藏族大姐,一早就给我送来了方便面和热水。我只接了一杯热水,在路上备用。她们要去走亲戚,小姑娘穿上了漂亮的民族服饰,艳丽无比。她们的衣服,明显带有蒙古族的特点。或许,她们就是蒙古帝国某个部落的后裔,一直生息在这里,只是被完全藏化,忘记了蒙古语,只保留着蒙古的服饰和习俗。
我给小姑娘拍完照片,她们一家人就骑着摩托车,消失在草原的深处。
我在帐篷里赖了一会儿,吃简单的早餐——八宝粥。帐篷外帐湿漉漉一片,因为直接搭帐在草原露天的缘故。只好把外帐挂在篮球杆上晾晒。
天空蓝盈盈一片,与绿色的大地形成极大的反差。
离开果洛曲不远,路边的草地上,一只死去的藏獒巨大无比,仿佛一只牛犊。有人在它的旁边,堆起了一座玛尼堆,来超度它的灵魂。在牧区,狗是家庭的成员之一,更是藏族百姓的朋友。这只死去的藏獒,不知道曾为哪家牧民守卫家园,却丧命于此。
大黄一夜守在帐前,寸步不离。早上给它喂了火腿和鸡蛋,就一直紧跟着我的步伐。我戏谑大黄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走狗”,因为它一直跟着我走。或许,它也是一只既聪明又有理想的狗。
中午时分,到黄河岸边。一个偌大的拐弯处,河岸边长满了树木。河道之外,无一棵树木。这是高原黄河岸边非常特别的生态系统。黄河对岸,矗立着一座白塔,这是一座非常小的寺院,被树木笼罩着。估计,这是藏族寺院修行人通过数代努力种活的树木,才将处于半山腰的这座小寺院笼罩在一片绿荫之中。
河道中有藏族女人放羊,羊群懒懒地簇拥在一起,贪婪地啃着刚刚泛绿的青草。让草原点缀起星星点点的白斑,像白色的花丛。
黄河在这里,犹如静止的湖面,镶嵌在绿色大地、蓝天和群山之间。
藏族女人坐在羊群中央,拿起她的转经筒,轻轻地摇起来。
有风从河谷深处轻拂而来,给天空中带来几片白色的云朵。
这是我行走路上的人间天堂。放下背包,我要欣赏这无法躲避的美丽风景。我支起锅,做一顿丰盛的午餐,在悠然的天际之间、河流之畔,沐浴着草原的风,享受一顿美食。
大黄也卧在河边,欣赏这无尽的美景。
吃完午饭。天空中又飘来一大团乌云,瞬间弥漫了天际。我迅速收拾东西,找地方躲雨。
远处的山巅,黑压压一片。大风骤起,冷得刺骨,直接进入冬天。“黑云压城城欲摧”,在草原上,就成了“黑云压山山欲摧”了。
我背上背包,健步如飞。大黄跟在我的身后,奔跑在避雨的路上。
拐过弯,过小河后,路边有户牧民的家。他们一家人正在盖房子。阿姨刚将我带进房间,大雨就滂沱而至。大黄钻进院子里的塑料布下,蜷缩着躲避。阿姨从篮子里用簸箕往炉子里加满了牛粪,屋子里瞬间温暖起来。语言不通,我无法和阿姨交流。但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和善与慈爱。她先洗干净手,然后把碗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干净,给我做起了糌粑,盛上了自制的酸奶,还有藏族奶茶。这是对一个陌生人最高的礼遇。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吃完了美味的糌粑,喝完了奶茶、酸奶。准备雨停之后继续前进,晚上可以往前再走七公里到今天计划的目的地。可惜天公不作美,雨又下了起来,比之前下的更大。所以我只能停留在这里。
阿姨的儿子叫平措扎西,在拉萨开酥油店,这个时候,带孩子回到玛曲草原的家里,给父母修缮一下房子。甘南牧区百姓盖房子,没有建筑材料,都是从玛曲县城购买,再雇车运到牧区。所以,在草原上建房子成本不低。就连和水泥的水,都是开着三轮车在黄河里用大桶灌装的。
平措扎西的妹妹,也从玛曲县城回来,一起帮忙浇筑房子的水泥地。平措扎西的儿子和妹妹的两个儿子,在雨中玩得不亦乐乎。平措扎西的儿子,因为平时回来得极少,所以跟爷爷奶奶显很生疏,被其他两个孩子弄哭了,就抱着正在干活的平措扎西转。而他妹妹的孩子,则毫无顾忌,在院子里撒欢,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
我无聊地和孩子们玩耍,充当起他们的“头儿”。尽管语言不通,他们却开心无比。
雨一直在下,大风刮起草原的枯草,飞扬在天空。我想在院子里搭帐。平措扎西以为我嫌弃他们家里太脏。如果愿意,我可以住在他们家里。
夜幕降临时,平措扎西的母亲去草原上赶牦牛,他的父亲去牵马。整个院子里,瞬间喧嚣起来。所有的牲畜聚集在一起,整个家也温暖起来。他的妹妹在做晚饭,手撕面片。牛粪在炉子呼呼地燃烧,屋子里异常暖和。